男女主角分别是金玉吴金玉的女频言情小说《红楼再梦金玉吴金玉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柯元华; 编;溢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蘅芜君喜得儿媳妇李知府乐招乘龙婿素称蘅芜君的薛宝钗,十分欣赏雪雁的机智和灵敏,帮她多次在紧要关头排除险情。傍晚,她拉着雪雁的手,感激地说:“好妹妹!全靠你的关照,险些在桂儿面前丢脸,谢谢了!”“谈不上谢我,险些儿失职了!对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人来说,既要手脚灵巧,还要心眼灵动。”雪雁满足地笑笑说,“如果这点小事都注意不了,那怎么向主子交代。”“非常称赏你的手脚、心眼,还有嘴巴,看来你比红娘还红娘。”宝钗笑着瞥她一眼。“谢谢姐姐的夸奖!我会尽心尽力地把戏唱好。”雪雁玩笑说。“什么意思?唱什么戏?说来听听。”宝钗明知故问。“你不是将我比红娘吗?就是要我把红娘这戏继续唱下去了。”雪雁做唱戏动作后,接下说,“请我的主人放心,这个角色一定能演好的...
《红楼再梦金玉吴金玉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蘅芜君喜得儿媳妇
李知府乐招乘龙婿
素称蘅芜君的薛宝钗,十分欣赏雪雁的机智和灵敏,帮她多次在紧要关头排除险情。傍晚,她拉着雪雁的手,感激地说:“好妹妹!全靠你的关照,险些在桂儿面前丢脸,谢谢了!”
“谈不上谢我,险些儿失职了!对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人来说,既要手脚灵巧,还要心眼灵动。”雪雁满足地笑笑说,“如果这点小事都注意不了,那怎么向主子交代。”
“非常称赏你的手脚、心眼,还有嘴巴,看来你比红娘还红娘。”宝钗笑着瞥她一眼。
“谢谢姐姐的夸奖!我会尽心尽力地把戏唱好。”雪雁玩笑说。
“什么意思?唱什么戏?说来听听。”宝钗明知故问。
“你不是将我比红娘吗?就是要我把红娘这戏继续唱下去了。”雪雁做唱戏动作后,接下说,“请我的主人放心,这个角色一定能演好的!”
“拜托了!你就继续往下唱呗!”宝钗愉心地说。
“不过,这戏还要唱给桂哥听。桂哥今年二十岁,可以给他娶媳妇,你好做婆婆了!”雪雁说。
“我也在想,到哪里找?扬州有吗?”宝钗随着问。
“自古扬州是出美女的地方,美女多着哩!”雪雁也随口说。
“你打听打听,扬州有没有合适的?”宝钗认真地说。
“我倒听说有一个,想想还比较合适。”雪雁想了想说。
“是吗!在哪里?说说看,无心插柳柳成荫也不一定。”宝钗感兴趣地说。
“听说李知府有两位千金,人貌极标致,至今尚未找到合适的婆家。”雪雁说。
“为什么?是太挑剔了吗?”宝钗问。
“也许是吧,向她求亲的人多着哩,门庭若市,可是两位小姐谁都看不上眼。最近江苏巡抚的公子来提亲,也被大小姐谢绝了。”雪雁叙说。
“条件太高吧!桂儿是一个小小芝麻官,怎么能攀得上呢?知府叫什么名字?”宝钗又问。
“名叫李瑞,听说是应天府人,与你是老乡。”雪雁说。
“李瑞,李瑞!我认识。”宝钗惊异地说。
“好极好极!你认识更好!”雪雁兴奋地说。
“不但认识,还是亲戚呢。”宝钗接着说,“他是我的旧亲,也不知几代前的。他家离我家约五十里地。小时候,我曾去过他家两次,他也多次来过我家,还曾经为我提过亲呢!如果不进京城的话,做了他的夫人也说不定了。”
“此后你们一直没有来往过?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做官?”雪雁问。
“是的,我只听说他在江苏一带做官,不知道就在扬州。”宝钗说。
“再好不过了,你和桂少爷明天就去拜访拜访。”雪雁提议。
“好主意!就明天带桂儿到李知府那儿去拜访。一则是拜访老亲旧友,礼仪之需;二则是顺便看看他的两位千金,也许红丝牵系也不一定。”说着,宝钗提笔写好帖子后,说,“机不可失,明天去知府衙门拜访拜访。”
第二天一早,宝钗起来做了一番梳妆,没吃早饭,随同雪雁走到维扬楼客栈,刚一进门,见贾桂从间内走出。他看见母亲她们到来,慌忙道:“母亲早安!雁姨早安!这么早过来,有何吩咐?”
“用了早餐,我与你一起到扬州府衙门走一趟。”母亲说。
“到知府衙门有何公干?”贾桂问。
“绝非公事,与你前去拜望拜望李知府。”母亲如实说。
“扬州知府!您认识他?”儿子问。
“不但认识,还是老亲旧戚呢!”母亲道。
“原来如此。这样太好了,怎么以前都不知晓!”儿子喜形于色地说。
“看你高兴的样子,好甚?”母亲问。
“认识认识高位官员,将来可能用得到。”儿子抓抓头皮说。
“想拍马屁是吗?”母亲笑笑说。
“有好的马,当然是要拍的。”儿子如实说。
“见孔就入,坏心眼倒挺多的。”母亲淡然地说。
接着他们共进早膳,三人边吃边谈。宝钗接着上面的话题:“今天拜访李知府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是想看看府中两位千金,听说知府的两位闺秀品貌十分体面,至今尚待字闺中。”
“听说他的两位小姐貌若天仙,才华出众,是扬州美女中的美女,给你做媳妇最合适不过了。”雪雁说后便站起来,说,“你们慢慢用餐,金玉一人在家,我先回去。”
宝钗也立起,叫她给金玉带些吃的。雪雁带了几个包子和油条等,向贾桂挥了下手,说了句祝桂哥好运、愿你找个贤惠媳妇回来!就去了。
母子俩也接着起身,去扬州府衙。维扬楼到府衙约两三里路程,他们不一会儿就到了。
宝钗递进名帖,很快李瑞偕夫人杨氏出来迎候。彼此互相客套一番后,素不相识的杨氏热情有加地拉过宝钗的手,如同姐妹一般,肩并肩地走进知府官邸。杨氏夫人视他们为上宾,亲自端来茶水、糕点、糖果等。李瑞因公务在身,向表妹说了手头事务急需交代处理、去去就回,便出去了。
宝钗和贾桂起立示礼。
杨氏夫人与宝钗说了些客套话和询问对方近况后,把目光投在贾桂身上。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问:“令郎几何?”
“虚度二十了。”宝钗说。
“年纪这么轻,就做官了,了不起啊!”夫人夸奖道。
“小小七品芝麻官,不值一提。”宝钗谦然地说。
“在何处为官?”夫人问。
“是苏州府吴江县知县。”宝钗说。
“相貌堂堂!年轻有为!有否娶亲育子?”夫人说。
“谢谢夫人夸奖!尚未联姻。”宝钗说。
“已到成家的时候了。”夫人又看了下贾桂。
“是到时候了,不知姻缘出在何处,还望夫人帮衬。”宝钗有意说。
贾桂只是目不转睛地观赏条屏书法,装出没有听见似的。夫人吩咐家人道:“请大小姐过来,拜见表姑母和表兄。”
这时,李知府回来了。大家让坐了一下,听见屏风后有个女子声音:“母亲,女儿来了!”
“蓉儿,快快来拜见表姑母。”夫人说。
蓉儿应了声,就走到宝钗面前,向她行大礼说:“姑母在上,花蓉这厢有礼了,请受侄女一拜。”
“免了免了。”宝钗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多漂亮的小姐!眼睛水灵灵的,如牡丹花怒放,似七仙女下凡!今年多大了?”
“二十岁了。”花蓉腼腆地说。
“这是我的大女儿。”夫人介绍。
“多好听的名字,花容月貌呀!”宝钗夸赞。
“承蒙姑母夸奖,谢谢!”花蓉低声道。
“有婆家了吗?”宝钗特意问。
“东拣西挑的,至今尚未许婚。”李知府说。
“要求太高吧?也许姻缘未出。”宝钗试探说。
“不是要求太高,或许是姻缘未出,不知为什么,都是没缘分。”夫人说。
“该是到了找婆家的时候了。”宝钗紧扣主题。
“你给她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婆家?”李瑞说。
“男儿倒有,不知是否合适?”宝钗下意识地看了眼贾桂。
此时贾桂正在窥视着花蓉,只见:
妙丝发,金钗宝髻巧玲珑。秀眉如弯月,回眸窥视情浓。洁齿齐牙白如雪,不搽脂粉口樱红。鼻梁直,隐见柔情,含笑春风。芳容。倾城貌,雁落平沙,月避云中。淑女亭亭,俊男恋喜由衷。国色天香牡丹放,百花暗淡忽朦胧。方开口,细语娇音,韵味无穷。
花蓉被贾桂的目光折射得低下了头,脸上不由得泛起阵阵红晕,暗地里一双含露明眸不时瞟过贾桂,见他:清净俊秀的脸庞,上戴素金顶凉帽,稍显高挑的身段,穿着鸂鶒补服,目光炯炯似灯束探明,仪态楚楚如神君款步。她边看边默默在想:如此潇洒的男儿,才是我喜欢的人,若是嫁给这样的夫郎,真是福气。
贾桂情不自禁地觑着花蓉,越看越养眼,犹如一枝鲜艳夺目的初放牡丹,仿佛还闻到诱人的芬芳。此时两双眼睛几回触碰,似网罩索连,顷刻在两颗心中激漾起微微波澜,因此出现一时的缄默。还是宝钗打破沉默说:“蓉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花蓉羞答答地走到她的身旁,说:“姑母,有什么教诲?”
“你要寻找什么样的人家?”宝钗问。
“你指的是家财吗?”花蓉反问。
“也许是吧。”宝钗说。
“要家财干什么!”花蓉回答。
“你要的是人品?”宝钗再问。
“也许是吧!”花蓉轻声地说。
“怎样才算人品好呢?”宝钗进而问。
“人相中,有缘分就好呗。”花蓉含羞地答。
宝钗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颔首点向贾桂,附耳轻声:“你看他怎么样?中意吗?”
“中!”花蓉用河南方言应了句,就向屏风后跑去。宝钗忙唤:“蓉儿回来!”花蓉有点难为情地回到她身边。她拉住蓉儿的手,看了看、捏了捏后,慢慢地摘下自己手中的那只镶嵌绿宝石钻戒,轻轻地套进花蓉的手指中。
此时花蓉面浮红晕,口起微笑,心藏蜜糖,向宝钗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笑逐颜开地向屏风后移去。
李瑞夫妇心中大喜,李知府点点手,道:“桂儿过来。”
贾桂也有点含羞地走到他面前,说:“李大人,有何指教?”
李瑞开心地问:“你看花蓉如何?”
贾桂腼腆地答:“很好很好!是位娴雅千金、贤淑姑娘。”
李瑞再问:“娶她为妻你意下如何?”
贾桂表示:“由母亲做主,听母亲的!”
宝钗虽然在行动上已经表示,口头上也应该有明确的态度:“只要表兄、表嫂不嫌弃,我当然同意。高攀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高攀了,只要表姑不嫌弃,我们就十分满意了。”杨氏表态。
“新亲加老亲,亲上加亲,最好没有了!”宝钗喜上眉梢地接着说,“也许是缘分吧,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真是千里姻缘呀!”
花蓉并非李瑞、杨氏的亲生女儿,生母姓花,父亲姓蒋,但不姓父姓,故名花蓉。她原籍河南郑州,在十五年前,被人拐骗至扬州贩卖。李知府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遣衙役将人贩子捉拿归案,将她救出于水火,当看到如此美貌可人的女孩时,更添爱惜呵护之心,遂收为义女。其生母找着后,曾多次来过扬州,她也回过几趟河南。郑州不比扬州,亲母家境清贫,所以长期留居李府。杨氏膝下无子,只生一女,取名李黛,小她两岁。花蓉天智聪明,生性娴静,勤奋好学,与妹妹相处和睦。因此李瑞夫妇待她如同亲生,视作掌上明珠。
这门亲事就这样顺顺当当、未花多大力气,更无三媒六证,不到一个时辰,双方都很满意地定下来了。
中午,李知府设便宴招待特殊客人。虽说便宴,实是山珍海味,酒宴之丰富无须细说,参加午宴的别无他人,就是李瑞夫妇和宝钗母子及花蓉、李黛姐妹。席分宾主坐定后,频频以酒相敬。酒至半酣,李瑞提议:“何不各人赋诗一首,以助酒兴!不知表妹,不不不,不知亲家及桂儿意下如何?”
人遇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宝钗兴致尤盛地说:“这个主意不错,请出题。”
李瑞双目扫视了四周一遍,见大门东开,西窗光照,厅上悬挂着自己亲手题写的“瑞光辉宏”四个大字匾额,说:“就按照上面的‘瑞光辉宏’这四个字为题,每句开头用上一个字,这样可否?”
“可以可以!亲家的书法功底了得,字字写得刚劲有力,集颜、柳为一体。还是请亲家先来吧!”宝钗说。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抛砖引玉了!”李瑞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来一首古风,无题:”
瑞气东来重九秋,光阴似箭岁难留。
辉煌即去催银发,宏志天官怎可求?
李瑞作后说:“老了老了,写得不好。请亲家来一首。”
宝钗说:“亲家精神好着呢,我记得你比我大十岁,只有五十岁吧?正当年富力强的旺盛时期呢!下面两句子应该改为‘辉煌永驻春常在,宏志天官事可求’才对啊!”
“改得极好,说得极是,谢谢!谢你金口!好一个‘辉煌永驻’,但愿‘天官可求’。请亲家佳作。”李瑞开心地说。
“哪谈得上佳作,只是滥竽充数罢了。让我来献丑,请莫笑话了,也来一首无题吧!”宝钗说后作:
瑞风飒飒沐扬州,光照江东满目秋。
辉璀人生弹指去,宏望只愿自无愁。
宝钗作后,李瑞评论说:“今日秋色满园,儿子喜结秦晋,亲家此诗有消沉之感。应改为‘辉璀人生春永驻,宏愿再造大红楼’。”宝钗急忙边摇手边补了一诗:
红楼本是梦朦胧,处在飘摇欲坠中。
虽有儿孙荣耀日,祈求夙愿莫成空。
年轻人性子急,最容易自我表现。坐在母亲旁边的贾桂有点忍耐不住的样子,便自告奋勇地说:“让我来。”说着提笔写了一首:
瑞阳焕彩照三名,光曙山河旭日升。
辉耀人间多福禄,宏图大业婿儿承。
李瑞看了贾桂的诗后,满意地说:“‘三名’好,名楼、名士、名城;青年人应该有继承雄伟事业的宏愿,才能前程如旭日东升!”
宝钗很想了解准儿媳妇的才学,想听听她的佳作,说:“请蓉儿来一首得意之作、绝妙佳句。”
花蓉羞答答地口诵一首:
瑞风烈烈瘦黄花,光照门楣别自家。
辉彩来时离去痛,宏承父业歇绸纱。
花蓉的诗,似有悲戚之感、不快之状。宝钗认为是她从小被拐卖所致,所以说“瘦黄花别自家”和“离去痛”,但对最后一句无法理解。宝钗接着若无其事地说:“请二小姐来一首惊喜之作吧!”
李黛笑容可掬地站起,说:“作得不好,请勿笑话了。”
瑞光晖彩点鸳鸯,光耀门楣李代张。
辉璀常春依父福,宏望夫婿达荣昌。
宝钗认为李二小姐的诗还算可以,后两句很是不错,但前两句不很理解,今天不好意思提问,只有留待以后再释。下面压轴应是杨氏夫人了。夫人不慌不忙地笑笑说:“我是来充个数了。”
瑞日融融万象新,光宗耀祖女姻亲,
辉欣喜得俊才婿,宏伟门庭继有人。
大家听了杨夫人的诗后,都从座位上站起,个个拍手称赞。宝钗说:“好,作得好,好一个‘瑞日融融’、‘光宗耀祖’、‘辉欣喜得’、‘宏伟门庭’,把‘瑞光辉宏’写得恰如其分,但愿如愿以偿。”
午宴结束后,扬州知府着手准备定婚宴,凡府衙九品以上官员全部应邀参加;因时间关系,只请邗江、仪征、江都三知县出席,其他各县未邀。
李瑞膝下无子,今天招了乘龙快婿,就是以婿代子、后继有人,因此心中好不快活,把定婚宴办得热热闹闹、体面非常。宝钗、贾桂当然是筵席的主角。因为参加的绝大多数是李瑞的手下,逢场作戏、吹牛拍马者不在少数,宴会上他们蜂拥而来,向母子俩频频敬酒,有的说贾桂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有的夸宝钗为活观音下凡等等,不绝于耳。
傍晚,宝钗、贾桂拜别了李亲家,各乘一顶轿子回到林府。一进府门,宝钗就把这条大好消息告诉了金玉和雪雁。雪雁听后,拍手道:“大喜临门,想不到如此顺当、如此迅速!诚表祝贺!”金玉说:“这真是一条大喜讯,值得好好庆贺。”
“不必了,还得商量正事!”宝钗说。
“什么正事?请说。”金玉说。
“婚已定了,不知定婚的礼物怎么送?”宝钗考虑着说。
“江南那边我知,不知扬州的风俗怎么样?”金玉说。
“这里的风俗与江南大致相同,有大定和小定两种。”雪雁说。
“大定怎样?小定又如何?”宝钗问。
“小定,是小聘礼,意思意思,如买东西一样,是说定了要付点定金,说明这个东西是我要买的,今天你给的戒指,也可以说表示了小定。”雪雁说。
“大定呢?”宝钗又问。
“大定,要送大聘礼,所花的钱就多,像买东西把钱基本付清买定,所以叫大定。”雪雁解说。
“小定算数,大定要像样点。这些都由我来操办好了。”金玉接着表示,“如若银两不便,可先由我垫着。”
“要买什么东西?需多少银子?”贾桂问。
“可能一时也说不准,总之要体面些,一切由我来操办,你放心好了。”金玉爽快地说。
“太谢谢叔叔了!”贾桂想了下,说,“你看着办好了,到苏州后我把钱还与你。”
贾桂今天攀上了高亲,讨了个漂亮的知府千金,又加上金玉为他打点订婚礼物,心中好生欣喜,把迎接母亲的事放在一边。这时宝钗说:“你县里有事,可以先走,我们在这里暂住几天,待这件事办好后就去苏州。”
“我先走了,请母亲、雁阿姨和金叔叔早来吴江。”贾桂就在隔天回县里去了。
贾桂走后,宝钗在扬州再待上几天,把要办的事办妥了,就想着去苏州,特别是对莺儿的歉疚总是牵挂心头。她说:“我们也可以起程去苏州了。”
“你打算何时动身?”雪雁问。
“明天可以走了,你说呢?”宝钗征求意见。
“我希望你俩多住几天,最好长期住在这里,实在舍不得你俩离开。”雪雁说。
“我们先到苏州拜会太太、黄岚侄媳,看看莺儿后,回来就和你住在一起。”宝钗说。
“我们?你是说带我一起去?”雪雁问。
“当然,你当然是要去的喽!你也须去拜访太太、兰哥,去看看莺儿她们。另外也陪陪我,我还需要你这个红娘帮衬呢。”宝钗带玩笑说。
“太好了!二十多年未见到太太她们了,也许认不得太太、兰哥和莺儿了,更不知岚奶奶的模样儿。”雪雁高兴地说。
又过了一天,他们一行三人起程前往苏州。
喜滋滋同伴南方行
苦怜怜独继林家香
一月多来,宝钗享受着蜜月的愉悦,几乎忘却了去江南的事。今日趁金玉不在,把那件尚未缝完的衣服缝缝好。此时她想:本来定在中秋节动身的,自从金玉闯进心扉后,把这打算搁在脑后,目前正处两难之中:如果不去江南,因儿子错判而造成冤枉莺儿的事,始终牵挂心上,况且已经答应李纨了,不去也不合情理;如果要去苏州,怎舍得离开金玉呢?现在觉得他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此事如何处理?只好等晚上金玉回来,与他商量后再作定夺。
金玉傍晚回来后,宝钗轻声问:“早上看你紧张兮兮的,定有什么要事?我不好意思管你大男人的事,能否告诉我?”
“有一件心事,想说而未说。”金玉低声道。
“什么心事,只要可以说的,你就说吧,或许可帮你分忧。”宝钗关心地说。
“去年中秋节,曾经给父母留下诺言,要在今年秋季回去一次。”金玉为难地说。
“这是应该的,那你就准备好了,有什么可为难的?”宝钗暗中惊喜。
“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哪怕是一天!”金玉真心地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宝钗高兴地问。
“走与不走未定。”金玉吞吞吐吐说。
“为什么?大男人做事应该当机立断。”宝钗鼓励道。
“说句实话,舍不得离开你。”金玉再次表示。
“我和你一起去是否可以?你乐意吗?”宝钗咯咯发笑。
“那太好了,求之不得,非常乐意。只是辛苦你了!”金玉惊喜地说。
“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哟!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宝钗开玩笑道。
“有这样的好媳妇,是我吴家的福分,称幸也来不及。”金玉打心里说。
“不要说恭维的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宝钗认真地问。
“听你的,最好是本月份。”金玉诚恳语气。
“就定八月十五走,可以吗?”宝钗商量口吻。
“来得及吗?我只怕你来不及。”金玉说。
“做事应该是说干就干,说走就走,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宝钗干脆地说。
“我明天就把店里的事处理好、交代清楚。”金玉表示。
“我相信你这几天能处理好的,可要作长期安排、长远打算。”宝钗提醒道。
“这我知道,打算多长?还要我为你做点什么?”金玉热忱地说。
“到那边再看吧!我已经有了准备,没有什么紧要的了。”宝钗明确地说。
“你已经做了准备!你哪里知道我要走呢?”金玉不解地问。
“我早有打算的,正想与你商量。”接着宝钗将李纨来信及儿子在吴江做县官等情况作了简要叙述后,说,“所以说早就有了准备,也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缺少什么?”金玉急着问。
“就是缺少一个同伴。苦苦考虑着这事,本来想与你商量,只是不便开口。今天咱俩心想到一起,事碰到一块,真是巧合!”宝钗很是兴奋。
金玉听宝钗如此一说,更是激动非常,说:“天底下有这样巧合的事,那就这样定了吧!”
“行!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就定这一天了。”宝钗说。
八月十五,天空晴朗,秋高气爽。他俩本想在家中好好地对酒当歌,因为急着起程江南,时间紧迫,只好把迎中秋、赏明月活动备办在途中了。
天刚放亮,他俩起床。金玉便到街上叫搬运挑夫,不一会儿,雇来了两辆马车,脚夫们很快把行李搬上了车;今天宝钗做了精心打扮,虽然脸上淡妆轻抹,却注重了细节和搭配,比往常愈发光彩:头上梳着丹凤朝阳发髻,插上镶绿翡翠金钗,耳朵挂起嵌绿宝石金耳环,添加了富丽与贵气,身上穿着刚刚缝好的淡绿色旗袍,显得典雅明妍、端庄素娴。关门上锁后,她与金玉各提一只手提箱,同上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装载东西,速速向码头驶去。
到码头,一艘中等航船已经在等候了。脚夫与艄公们迅速把行李搬上船后,金玉携着宝钗的手,小心翼翼地踏过了跳板。
这艘船是金玉租来专为他俩送航的,船上只有艄公夫妇两人。船中有四个主舱:前舱放有一张小方桌和四条椅子,桌上设有一把茶壶及多只茶杯;第二舱是客人的卧室,室内整理得还算清洁,宝钗只把床单和被子换上自己的,其他照样没动;行李放第三舱;第四舱为艄公的卧房,灶间在后面。
安排就绪后,艄公起锚收缆、拉绳扬帆,船妇在后把舵,船缓缓地起航。
这天,空中彩云飘游,迎面秋风爽心,轻舟悠然游哉地顺风向前。久居深闺的宝钗,感到一切新奇,神情欣愉地站在船头上,舒展身胸,远眺沿途山水景色,领略大自然的烂漫风光。金玉也在船头兴致勃勃地指南点北。突然她感觉一阵头晕,腿软脚轻,金玉急忙抱扶。待扶到床上,她便来个倒肠翻肚,把舱内吐得一塌糊涂。金玉和船妇慌忙清洗。金玉知道她是初次乘船和昨夜没有睡好而致晕船,不会有大碍,还是关切地问:“没事吗?”
“这是晕船,是常见现象,尤其是女人为多,没事的。”船妇说。
不一会儿,宝钗便睡去了,并很快进入了梦乡:她只见在往南方的路上,迎面蹒跚走来黛玉和香菱,急忙迎上前,招呼说:“林妹妹、菱妹子,你俩好!”
“宝姐姐好!”黛玉、香菱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风把你俩吹来的?怎么在这里相遇?”宝钗问。
“是来迎接你的,我代表父母表示十分感谢!感谢你先到我家。”黛玉说。
“这是应该的,同时也去看看雪雁。”宝钗说。
“我知道。你替我和我父母向雪雁致谢!并托你给她寻个如意郎君。”黛玉说。
“我会的。很长时间不见了,林妹妹,看你身子好多了,越发地漂亮了!”宝钗说。
“谢谢!我们仍在离恨天,生活清闲,整天写诗作歌,觉得平淡无味。没有民间那样男女一起热烈无比、激情澎湃的光景。”黛玉说。
“你遇见过宝玉吗?他在做什么?”宝钗问。
“很少见到他,他仍在做他的和尚,终日跟那个癞和尚、拐道人疯疯癫癫的。”黛玉说。
“菱妹子,不不不,应该称你菱嫂子!自从你出贾府后,音信全无,怎么与林妹妹在一起?难道是……”宝钗问。
“我身怀有孕后,就到老家苏州靠捡破烂度日,日子过得十分悲凉,在草棚里生下了儿子……”香菱含泪说。
“你有儿子了?现在何处?”宝钗感兴趣地问。
“不仅有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呢!女儿生下后,便魂归离恨天了。姑姑,我的子女拜托你了!”香菱说后就与黛玉拱拱手告辞了。宝钗还想要与她俩多说几句,急忙喊“林妹妹!菱妹子!”
守候在旁边的金玉见她说梦话,忙唤醒了她,递上凉开水,说:“你在讲梦话,哪来的林妹妹?”
“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这时船妇已经叫开饭了,宝钗未说出梦中之事。一觉睡后,她精神基本恢复如初。下午,再不敢站在船头了,只坐在前舱观望沿途景色。不觉夕阳西下,一轮明月从东方升起,皎洁的月光照得大地和河川如同白昼,船至永定桥畔抛锚收帆。金玉早已做好中秋赏月的准备,从舱内拿来东北苹果、山东大枣、天津鸭梨和江南菱角等果品,宝钗端来金陵月饼、燕京蛋糕及其他糖果糕点,还有两瓶葡萄美酒,请来艄公夫妇共赏同饮。四人对坐,开怀畅饮。酒至半酣,金玉兴奋地说:“今宵是月圆之夜,在皎洁的月光下吟诗作歌多好啊!”
宝钗站起来干完这盅酒后,说:“你的提议不错,我赞同,谁先来?”
“就请你先来吧!”金玉说。
“也好,你说唱什么?是词还是曲?”宝钗说。
“由你喜欢,你想唱啥就唱啥呗!”金玉说。
“先来一支曲牌好吧?”宝钗说。
她长期锁在深闺,第一次在船上赏中秋月色,与情夫同船观夜空美景,心中好不惬意,荡漾起澎湃波澜,声情饱满地唱起《鹦鹉曲》:
中秋傍晚舟内住。永定桥畔问船父。碧波涟漪浪拍面,疑是微微细雨!艄公询我何处来?伴夫郎江南去。赏月观景酒浓时,太湖湖岸是归处。
宝钗在唱时,金玉和船家夫妇已用二胡、琵琶和响器伴奏了。她唱得尽善尽美,他们三人配得有板有眼,四人都感觉非常愉悦。
宝钗唱完后说:“《鹦鹉曲》是一支著名的曲子,奏这支曲子难度较大,你们奏得这样完美无缺。它的第一个‘父’字便很难下语,如‘去’、‘我’字必须上声。你们都会这个,真了不起!”
“这些乐器民间多数人都会的,这是下里巴人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少了些。”船家这样一说,宝钗方知普通百姓中也有诸多有识懂艺之士。
接下来轮到金玉唱。他说:“我想唱的你已经唱了,一时想不起好句子来,只好随便哼两句。我唱的也是曲牌,叫《花好月圆》:
中秋望明月,欣赏在客船。四十逢知己,满月贺团圆。难得共舟渡,修来同枕眠。顺风江南行,轻舟缓向前。秋高,晚霞染山川。相爱,金玉结良缘!”
船上度中秋,水中邀明月,有声有色,别有风致,他们都非常开心尽兴,至半夜才歇息。
轻舟仍日驶夜泊,经过十几天的顺风航行,快到江南了。宝钗看见此处十分繁华,又见江水滔滔,知是已到大江了,就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长江吗?”
金玉看了看后,说:“怎么不在运河埠头,却到瓜洲来了。”
“瓜洲就瓜洲呗!金玉,前面是什么地方?”宝钗手指南方说。
“是江南镇江府。”金玉说。
“金山寺就在镇江府,对吗?”宝钗说。
“不错,我们在这里隐约可以看到金山寺了。”金玉说。
“可恶的法海,可恨的许仙。”宝钗触景生情,沉默思忖:法海骗了许仙,使白素贞身受塔下之苦。我的命运也和白素贞相仿,和尚骗走了宝玉,使我吃了二十年的苦。白娘子疯狂地爱上这个不仁不义的负心汉,为他付出了全部的爱,付出了生命的一切:不惜牺牲千年道行,舍生入死峨眉盗仙草,赴汤蹈火水没金山寺,还为他生儿育子,不但没有得到一点酬报,反而招来杀身之祸。宝钗叹了一口气,对金玉说:“你说许仙可恨不可恨?”
金玉知道她的遭遇与白素贞有点相似,都是和尚所致,故此有感而发,同时也明白她有意借题发挥,于是说:“最主要的是许仙缺乏对白娘子的信任和忠贞,没有患难与共、肝胆相照和忘我奉献精神。你说对吗?”
“回答得还不错,我大体同意你的看法。”宝钗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再借题发挥问,“当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在这里吗?”
“这里是瓜洲地方,想必就在这一带吧!”金玉说。
“可惜啊!杜十娘死得可惜!”宝钗接下试探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哦!白素贞爱许仙,杜十娘爱李甲,谁知命送心爱人之手。有谁知道哪个男人可靠?你说呢?”
“许仙与李甲有共同点,也有不同处。”金玉作了分析说,“其共同点是自私自利,对爱情没有忠贞不渝。但他俩有着本质的区别:许仙是无知而受骗上当;而李甲是流氓,是嫖客,是不仁不义的小人,所以把十娘当作商品来出卖,真是可恶!”
“杜十娘看错了人,我有没有看错呢?”宝钗又试探道。
“这种小人不值一提,连爱人都会卖掉,成为人人唾骂的小人。”金玉理解她的用意,接着说,“但要看到大多数是好人,你可知道古有梁鸿与孟光、梁山伯与祝英台,成为千古佳话。”
“你可不要把我卖掉哟。”宝钗开玩笑道。
“怎么会呢!我绝不是李甲这类人。”金玉认真地说。
“当然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宝钗说。
说着,船已到瓜洲码头,突然宝钗情绪低落。金玉看她低头不语,知是定有什么心事,于是问:“你在想什么?一路上都很高兴,怎么突然间发起呆来?”
“有件事,心里疙瘩着,总想不出万全之策来。”宝钗郑重其事地说。
“看你心情沉重的样子,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共同想个法子。”金玉关心地说。
“我是结过婚的人,儿子也长大了。”宝钗叹了口气说。
“这我知道,我也是结过婚的人。”金玉说。
“怎么面对儿子和大嫂他们?今天又如何面对雪雁呢?”宝钗愁容不展地说。
“就大大方方地结婚,堂堂正正地生活,这是上策。”金玉明确表示。
“讲得倒轻松,做起来难啊!还有中策呢?”宝钗思量着说。
“你怕有失身份?”金玉问。
“身份何用?我只求自由自在地生活。”宝钗真心地说。
“是怕世俗偏见?”金玉再问。
“是哟。怕儿子接受不了,怕李纨她们反对。”宝钗如实说。
“你看咋办?”金玉又问。
“我想暂不公开,等待时机。”宝钗摇了摇头说。
“下策下策!这是下策!下策不可取!”金玉道。
此时,船已靠岸了,脚夫们开始搬运行李,催他俩上岸,讨论自然暂停。金玉挽扶着宝钗的手,慢慢地走过跳板。上岸后,他俩也租了两辆马车,一辆放行李,一辆同乘,直向扬州琼花街林探花府驶去。
宝钗这次路过扬州的目的,一是参拜姑父母及林妹妹的神位,二是看望忠心守孝二十年的雪雁。
林黛玉祖籍苏州,其父林如海一直在扬州为官,所以在这里建有官邸。林如海和贾敏先后病故在维扬,且都丧葬于此地。当年黛玉的灵柩运抵苏州时,无从着落,也就转移到扬州,安放在其父母旁边。
雪雁是黛玉的小丫鬟,扬州人氏,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七八岁就到林府做丫头。当年黛玉与贾雨村进京时便带十岁的她和四十岁的嬷嬷,所以说雪雁也是林姑娘最贴身的丫鬟。黛玉亡故之后,接着贾府被抄,丫头、佣人遣散。雪雁十分内疚,曾想了却此生、随林姑娘而去,但想想林府无血脉传承,就毅然来为林姑娘尽孝。她带上十五两银子,走了半年时间,来到苏州找寻林姑娘老家,找了半月,始终没有找到。后来听人说林姑娘的灵柩已移至扬州了,她又寻到维扬,为林家守孝,把持香火,至今已是二十一个年头了。
雪雁的忠孝义举传到贾府,传到宝钗耳朵里,人人对她十分敬佩。因此宝钗路过扬州,祭拜亡灵和看望雪雁,是在情理之中。
宝钗与金玉坐在车内,看不清这大都会的光景,但也感觉到扬州城区的繁闹。马车很快在林府大门前停下,他俩下车。金玉忙安排将行李搬下后,便叫开门。
宝钗看见大门最高处尚有“探花府”三个大字,稍下点条石上镂刻着“紫气东来”,两边石框上雕有楹联一副:
四海升平旭日辉煌暄府第,三阳开泰皇恩浩荡泽门庭
虽然门庭冷清,油漆驳落,光泽褪色,可是宏伟的气派犹存,可见当年曾经显赫一时。
正在屋里纳鞋底的雪雁,猛听到外面有急促的叫门声,忙停针线,慌慌张张地跑来,应道:“是谁啊!什么事?”
“我是京城来的薛宝钗呀!你是雪雁吗?”
雪雁一下子就听出是宝二奶奶的声音了,激动得了不得,慌忙打开大门,看到宝钗,迟疑片刻,遂飞跑过去,扑倒在她的怀里,泪如泉涌,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宝钗也是一样,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嘀嘀嗒嗒地淌在雪雁的脸面上。
二十年来,雪雁孤苦一人守候这个家,从来没有亲人看望过她。今天天降贵客,做梦也没有想到荣国府的主人突然降临,其激动心情可想而知。金玉张罗着把东西搬进去了。
他把行李放在庭院内,车夫们拿了工钱都走了,只等雪雁来安排。雪雁关上大门回过头来,见着一个男子还在整理东西,再看此人相貌堂堂,很像宝玉,猜测定是宝二奶奶的什么人了。她不好意思地问:“宝二太太,这……”
“这这……这是我的朋友。”看到宝钗脸色绯红,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雪雁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宝钗不顾行李和金玉,忙倒水盥洗后,就到姑父母及林妹妹灵牌前,摆上事前准备好了从京城带来的糖果糕点,点烛焚香,双膝跪地,磕头便拜。此时的她心情十分悲怅、激动,泪如雨下,补读祭文:
……维太平不易之元,逢无可奈何之日,遇大厦将倾之时,勿闻潇湘悲泣之声,知翠玉殒落、玉女仙逝!呜呼哀哉,悲哉痛哉!天苍苍兮,乘黄鹤仙游梦境耶;地茫茫兮,驾祥云上琼台做客耶……
一别金陵二十秋,宝钗日夜珠泪流。
他人说我金巢占,自喝黄连苦水呕。
几夜夫妻何所乐?半生养子白花头。
红楼屋倒离人散,贾府房空成犯囚。
去世林君仙境住,在生蘅芜反忧愁。
千年陋俗应当改,旷代裙钗竞自由。
二十多年未曾见面,今天相见,要说的话自然很多,想了解的情况需有头绪。还是先从雪雁说起:雪雁到林府后,二十年如一日,主要是祭奠亡灵,继承林家香火,逢年过节,烧香点烛。说来也怪,她似乎沾着了林姑娘灵性,不仅能作词赋诗,还晓事明理、练达人情。她的生活全靠自己双手,替人纳鞋底、缝褂子,赚点工钱来维持生计。由于生活清苦孤寂,身子自然虚弱,经常感觉腰腿痛,近来发现头晕等症。宝钗听了颇感同情,接着问:“你来这里时她家就没人吗?”
“有一个老管家,那年刚好八十岁,可是他抱病在床。”雪雁说。
“有谁来照料他呢?”宝钗问。
“我来时他病入膏肓,正在要水喝,他总算还有点福分,能撑到我来。”雪雁说。
“他有柴米油盐吗?”宝钗关切地问。
“家中无米无柴,早已断炊,可以说好长时间没吃的了。”雪雁说得泪如雨下。
“以后呢?”宝钗问。
“我身边剩有三两银子,立即上街,买来五升米、一斤盐、一捆柴,煮粥汤给他吃,这样老人慢慢好起来了。”雪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靠我仅有的三两银子,两个人吃饭,尽管我们省吃俭用,三个月后,再无法生活下去了。老人看出我的艰难,在那北风呼呼的夜晚,他有气无力地说:‘小雁子,有你来,我放心了,林府的香火有人烧了,你是好人,以后定有好结果的呀!难为你了,又要你苦半辈子。我走了!’说后老人就与世长辞了。”
元宵节李纨探地牢
二月初莺儿见天日
转眼间到了元宵节,素有天堂之称的姑苏城内,家家张灯结彩,户户鞭炮齐鸣,人们沉浸在欢庆的喜悦中。李纨第一次在姑苏度元宵,一家三代欢聚一堂。双胞胎孙女秋华、秋实已十六岁了,越长越美貌,围着祖母猜谜语;小孙子秋波,字道,因为他不喜欢波字,以为有女儿味,所以习惯叫他贾道,今年十一岁,活泼可人,坐在祖母的膝盖上,逗得她喜笑颜开。
每逢佳节倍思亲。开心之余,李纨想起了至今还在狱中的莺儿,就闷闷不乐地推开孙男孙女,独自一人回到内房,坐在梳头椅上发呆,倒使孙辈们感到愕然。为了逗得祖母欢心,秋华悄悄进来,轻声地说:“祖母,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好吗?还有滚龙灯、舞狮子、猜灯谜,很好玩的。”
李氏没有回答孙女的请求,而是交代说:“你们快去把你娘唤来,我有事与她商量。”
“嗯!我们现在就去叫来。祖母,晚上观灯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去。祖母再见!”秋华说着便蹦跳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黄岚进来。她玉立亭亭,风韵楚楚,目托双帘,颊飞红晕,笑时五官如花瓣绽放,行间体姿似春风拂柳,礼貌地问:“母亲,唤媳妇来有何事体?请吩咐。”
“我想叫老爷把莺儿放一下,在咱们家吃元宵,让她乐一乐。”李纨以商量的口吻。
“我看不妥吧!”黄岚想了想说。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李纨不高兴地说。
“她现在还未释放呢。”黄岚说。
“但是她是被冤枉的啊!”李纨说。
“这我知道,我十分同情她的不幸遭遇。”黄岚说。
“明知好人,还不给她昭雪!责任在我们,害得她无辜坐牢!”李纨不平地说。
“只是真凶还未抓到,案件无法了结。”黄岚解释道。
“这我知道,但也不能长期让她无故蒙冤,请知府暂时保释一下,过个元宵节,就回去好了!”李纨说。
“万一被人看见,给人留下话柄。”黄岚顾虑地说。
“偷偷的谁知道?反正过不了几天要昭雪的,怕什么!”李纨执意地说。
“只有委屈她几天,到时我向她赔礼道歉好了。”黄岚为难地说。
“你说得倒轻巧,要知道她在里边是多么的难受,她在眼巴巴地等着我们给她获释呢!”李纨激动地说。
“这我知道,只是法律规制有所不允。”黄岚耐心地说。
“我第一次在姑苏过元宵节,心里高兴呗,有她来陪我会更开心!”李纨再找理由道。
“傍晚我和孩子们陪您一起看花灯,观赏苏州元宵的不夜城?”黄岚引开话题。
“晚上人山人海,这么多人,莺儿一个人到我这里来,我又不会让她跑掉。”李纨唠叨道。
“不是怕她跑掉,主要怕我们是知府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掺不得半点沙子。”黄岚再三解释。
“可管不了那么多,就叫你老爷担个担子,就这样定了。”李纨仍固执己见。
“还是差人把元宵送过去好了。”黄岚仍坚持说,“我们是执法的人,上为君履职,下为民处事,所有行为举止,还要凭着公允、凭着良心,不能让规制凭自己所好。”
“你倒指教起我来了,大道理我懂。”李纨板着面孔继续说,“什么公允,什么良心,难道冤枉好人就是公允?把好人关在牢里就是良心?天理何在?王法怎容?我意已决,你把贾兰给我叫来。”
婆媳之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黄岚考虑太太毕竟是长辈,她的话虽然固执,但也不无道理,可以理解。她就不再言,索性赌气走了出去。
黄岚是京城人,其父黄扬,时任工部郎中,与贾政同僚;母亲张氏,生有二男一女,黄岚最小。她自幼活泼喜动,聪明好学,四书五经全通,琴棋书画皆能,文才都在兄长之上,所以父母待她如掌上明珠。她原名庭斐,长到十五岁时,认为庭斐二字太内秀,擅自更名为岚。
父亲问她为什么更名,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背了唐代著名诗人王维《送方尊师去嵩山》诗中的句:“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其父听后,说了句:“岚字未免太刚些,缺少点女儿味。”她许配贾兰后,其父又说:“兴许你改名‘岚’,嫁给‘兰’,天赐之缘!”
黄岚品学兼优,才华出众,貌若天仙,福分自高。有《一剪梅》一词为证:
傲雪红梅春送归。温暖人间,独占芬菲。芳馨远播万千家,五福兴开,玉质珠玑。
淑女亭亭下翠微。疑似王嫱,美媲湘妃。才华萃众女仙身,一品夫人,光耀门扉。
十八岁时,黄岚与贾兰成亲。结婚以后,夫妻和睦,可是在料理日常事务中,时有不同意见而发生理论。即使对贾兰的公务,也不回避,生怕他偶尔疏忽出些偏差,造成不良影响;她往往有独到的见解,逐渐成了贾兰的特殊幕僚。也可以说,贾兰的事业成功有赖于这个贤内助。
李纨为莺儿的事与儿媳发生分歧,心中怏怏不乐。她出身于官宦人家、书香门第,进了贾府后,虽享尽荣华富贵,却也经历了人生的坎坷和起落。她大半辈子孑身守寡,坚贞不渝,二十余载门庭败落承受煎熬,无怨无悔,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望子成龙上,把贾府复兴的宝押在贾兰身上。这些愿望总算在自己的调教和儿子的发奋下见到端倪,她长期压抑的心情在人们的尊重和崇敬中渐渐释放出来,自然而然地成了荣府中名正言顺、德高望重的新贾母。她年逾半百,已染霜花的头发盘在后髻上,虽然白皙脸庞失却先前的靓丽润泽,微松皮肤布上了道道浅褶的纹丝,仍透出自信、自明、自豪的高贵气韵,但这个年龄的她难以掩饰和克服虚弱的底气和不知原因的烦躁心情。她知书达礼,遵纪守法,知道刚才黄岚的话是官场道理,都为贾兰好,也明白自己的话听起来有道理,却不合法度和程序,是难为儿子及媳妇的,可就是感到不公平,心理不平衡、不舒服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主要还是被黄岚直来直去的那些大道理和这么正颜厉色的态度给激怒了,与儿媳的争执更增添了烦恼。
李纨看看夜幕降临,就吩咐小杏做好元宵和几个好菜,卷了被褥衣裤及一些用品,唤来贾蔷、薛沙,打着灯笼去探望莺儿。
他们很快来到紧靠府衙后面的牢狱,贾蔷敲开了大门。狱役问清来因后,就带着他们穿过木栅牢房,转了好几道弯,来到阴森恐怖的通道,借着摇曳的灯光,看见一块没有油漆的木匾上写着“地牢”。狱役上前打开硕大的铁锁,当推开笨重的木门时,一股寒气霉气臭气迎面扑来,李纨不禁一惊。狱役忙道:“太太,你们在上面等着,我去把她叫上来好了!”
“不,我要下去看看!”李纨一边顺着石级而下,一边叫着“莺儿!莺儿!”
只听见底下的墙角处传出“唉咦!哎呀!”的叹息声。他们加速而下,发现在一堆稻草乱麻破被里,蜷缩着一个人。薛沙把灯笼提到她的面前,见到一个蓬头垢脸的熟悉面孔。李纨一把抱过她的头,说:“莺儿啊!让你受苦啦!”遂以右手指梳着莺儿蓬乱的头发。只听得“太太啊!莺儿啊!”,伴随着两人“呜呜咽咽”的哭哭啼啼,使得在场的薛沙、贾蔷、小杏等都不约而同地揩着失控的眼泪。
“太太,这里太臭了,我们还是到上面去说吧!”狱役提醒说。
大家这才转过神来,随李纨与莺儿搀扶着走出地牢,来到了会见厅。狱役已摆好桌子,薛沙、贾蔷、小杏他们七手八脚搬上了酒菜、元宵等。李纨亲自把自己的风衣给莺儿披上,扶她坐到凳子上,大家接着坐下。李氏递过已泡好的上等高丽参茶,问:“前年端阳节后,怎么偷偷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害得我们到处找寻,足足找了三个月,一家人都为你担心,愁得吃不下饭。这次我来苏州时,宝二太太再三叮咛我,时时处处都要留心打听你的下落。来苏州后,我天天在打听,几乎托遍府里的人。”
莺儿感动得哭不出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你们不要我了,要把我嫁了,我看过《玉堂春》的戏文,把她嫁给有老婆的老头,我怕呀!”
“哪有这等事?那么我成了鸨儿了。”李纨哭笑不得地接着说,“我确实是关心你的,我讲了一句心里话,害得你吃那么多的苦。”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莺儿摇摇头,接着说,“义父说过了,我这条小命是太太给我捡回来的。”
“不要说伤心的事了,今日是元宵节,请你来吃元宵,咱们谈谈别后的情况。”说着,不觉戌时已过。他们把莺儿送回地牢时,李纨和莺儿俩难舍难分,不停地哭泣和抽噎。
李纨看着她步下牢去,若有感触地问:“怎么把莺儿关在这里呢?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狱役说:“这里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也就是将要临刑杀头的人住的地方,一般到这里撑不了几天的了。”
李纨说:“她是被冤枉的呀!难道知府都没有说过、没有交代安排过?”
“我们这里知府哪里管得到,是狱官说了算,当然要看具体情况,可以变通。”狱役神秘兮兮地接着说,“有些死囚的亲属想让里面的人住好、吃好几天,就托狱官给换个房、添个菜什么的,不是不可以,只要拿银子来。”
“有这等事?”李纨说。
“不瞒你们说,你们的人来之前,这里有个死囚尚未处斩,只是外面送进了银子,所以趁机把那人调出去,把她换进来。”狱役如实地说。
“真是岂有此理,那贾知府都不知道?”贾蔷问。
“当然全然不知,就是知道了知府也没有法子,狱官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知府也让他三分。”狱役说。
李纨不知情还好,听了后便更加来气。她想:我家的媳妇还讲什么法啊、理啊,在你贾兰的眼皮底下都管不了、管不好,只是在亲人、熟人身上官事官办,讲些大道理。她不再言发,领着陪同的人回转家去了。
李纨一夜未能睡好。天一亮贾兰就来到母亲住处,说:“母亲,孩儿昨晚来过,见您不在,是看花灯去了?”
“哪有这么消闲的性儿!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她把所有怨气开始往儿子身上发。
“是正月十六。”儿子说。
“莺儿的案子审了多少天了?”母亲问。
“一个多月了。准确地说有三十五天了。”贾兰说。
“这三十五天,你在做什么?”母亲进一步问。
“大家忙于过年。”儿子答。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母亲高声地说。
“处理节前节后的事,我很忙。”儿子解释。
“莺儿的事你管了没有?”李纨问。
“实在忙不过来,准备过元宵节后……”贾兰表态。
“不要推这推那了,你们过大年,她在受活罪呀!”母亲说。
“孩儿知道。”贾兰点头道。
李纨板着铁青的面孔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给她洗脱冤情?难道就不能在年前吗?你媳妇还对我讲什么法和理。冤枉好人,天理难容!”
贾兰看见母亲怒气冲冲,猜想可能是昨晚黄岚把她气了。清官难断婆媳事,他不敢多作解释,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说:“母亲说得对,虽然节前节后公务繁忙,事实上还是不够尽心。请母亲放心,孩儿立即去查出真凶,为莺儿早日昭雪。”
“还有,莺儿关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亲自去过问吗?”母亲问。
“我交代过,但没去看过。”贾兰说。
“关在地牢里是你交代的?那是人住的地方吗?”母亲说。
“怎么是地牢呢,地牢里不是有个死囚吗?我已经告诉他们了,莺儿是冤枉的,要好好照看。”
“谁还把你的话当话,人家银子送进去了,死囚换牢了,莺儿进去了,你知府还不知情,真是糊涂呀!”
“真有此事?孩儿马上究问,查明原因,给莺儿换房。”
“你们两个当官的兄弟,可把我的莺儿给折腾死了!”李纨叹息道,想想儿子一贯宽人律己,要他将部下怎么样也不现实,再者“水至清则无鱼”,也就不再多说了。她态度和缓些说:“换房倒是小事,何时能够了结此案?”
“一个月内。”贾兰表态。
“不行,限你半个月。”李氏严肃地说。
“好的,争取半个月。”贾兰思考一会儿说。
“不能说争取,而是要保证。”李氏想了想后,接着说,“明天你亲自带一班人到吴江去,务必把真凶查出,否则不能回府,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给我甩掉。人命关天是大事,这是公公允允的断案,真正地为民伸冤。”
“母亲说得对,儿子照您的吩咐,明天就去。”贾兰表示。
“你去吧,必须按时了结此案。”李纨说。
贾兰是吴江的老知县,吴江百姓十分敬重他,可以说是有口皆碑。
贾兰对吴江人文地理等了如指掌,这次带领一行五人,绕开吴江县,直达平望南湖村,进行微服察访。
他们在平望紧张地探查了八九天,前后到过盛泽、震泽、湖州、嘉兴等地,同时往返苏州两次,进行详细的了解取证,于正月底回到苏州府衙门。贾兰一到府衙,首先向母亲禀告调查结果。母亲满意地说:“很好,真凶找到了,为防有变,越快越好。何时开审?”
“孩儿即刻去准备,最快要等三四天,就在二月初头是了。”贾兰明确地说。
二月初三那天,苏州府大堂布置得庄严肃穆。堂鼓响后,贾兰正堂端坐,贾桂仍坐左旁陪审。贾知府还按程序审理。约审了半个时辰,当问到砒霜来源时,莺儿也和上次一样,提出了几句反问。此时贾知府宣布:“传原告严阿花上堂!”
原告赖和嫂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说:“青天大老爷,民妇严阿花到。”
“你叫什么名字?”贾知府问。
“我叫严阿花。”
“家住哪里哪村?”贾兰问。
“平望南湖村。”严氏答。
“你就是与薛氏隔壁邻居?”知府问。
“是是是,是隔壁,我和薛氏是妯娌,是共门出入的。”严氏说。
“你在状纸中说薛氏是用砒霜害死赖二的,对吗?”贾兰严肃地问。
“是的。薛氏确实是用砒霜毒死其丈夫赖二的。”严阿花说。
“你哪里知道是砒霜毒死的呢?”贾知府问。
“这这……这,听说人吃了砒霜后就七窍流血,赖二是这样死的,所以说是砒霜谋害死的。”严阿花说。
“薛氏放砒霜时,你有否看到?”知府问。
“我从门缝中看见薛氏在粥里放下白色的东西,我以为是放糖霜,后来才知道她放的是砒霜!”严氏说。
“本府从未见过砒霜,听说砒霜颜色不是白的?”知府说。
“是白的,我看到是白的。”严氏说。
“哦!你见过砒霜?”知府问。
“没有,没没……只是听说的。”严阿花说。
“刚说是看到的,现在又是听说的,听说的怎么说定是白的呢?本府以为是黑的。”贾兰说。
“的确是白的。不信去问药铺便知。”严氏说。
“砒霜药铺有卖?”贾知府接着问,“如果真的是砒霜毒死赖二,她从什么地方买来的?”
“这可说不清楚,反正街上有卖的,谁知道她何时何地买来的。”严氏说。
“你知道哪些药铺有卖?”贾兰问。
“听说药店里有卖,但不知何地何店。”严阿花说。
“苏州保生堂药店有卖没有?”知府有意提到“保生堂”三字。
“我保生堂药店没去过,不知他店里有没有砒霜卖。”严氏心慌意乱地说。
“那你八月初八到过苏州吗?”贾兰紧逼问。
“我没有到过苏州。”严氏摇头说。
“你要老实讲来,是到过还是没有到过?”知府严厉地说。
“让我想想。”严氏声带颤抖道。
“一句话,是有还是没有?”知府高声地边拍响子边问。
“好像到过。”严氏半承认说。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要好像。”贾兰猛拍响子。
“到过,到过。”严氏说。
“你到苏州干么?”贾知府紧逼说。
“买……买东西。”严氏含糊地说。
“买什么?在本府面前必须老实讲来。”知府严肃地说。
“这这……买衣料。”严氏说。
“衣料买来了没有?”贾兰问。
“买……买来了。”严氏说。
“什么名称?多少数量?哪样颜色?”贾知府连问。
“因钱不够,没有买来。”严氏全身发抖地答。
“一会儿说买来了,一会儿又说没有买来,哪有这样的回答?”知府追问道。
“民女一时慌乱,讲错了,请青天大老爷见谅。”严氏应变道。
“你去保生堂药店干什么?”知府挑明地指出。
“民女没没没……有去过药店。”严氏还想抵赖。
审到这时,贾知府扫视了大堂一周后,说:“保生堂药店王老板和李先生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王老板、李先生异口同声地应道。
“请你俩走上前来。”待两位走到前面,贾兰接着说,“两位先生,请回忆一下,去年八月初八,有人来你们店买过砒霜吗?”
“有,有有。”王老板应。
“你俩没有记错?”知府急问。
“肯定错不了。”两人认真地答。
“你俩愿意作证?作证是要负完全责任的。”知府说。
“愿意作证。”王老板、李先生异口同声地说。
“她向你买去多少数量?几多银子?”贾知府问。
“三钱砒霜,刚好一两银子。”李先生说。
真相已经大白。贾兰十分威严地“啪啪啪”连拍七八下响子后,问:“严阿花,在事实面前不许抵赖,必须从实招来!”
“愿招,愿招!”在事实面前,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赖二今年四十二岁,与严氏同龄。他游手好闲,长期与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身无分文,根本讨不起老婆,十里八村无人不知,哪有女子愿意跟他?他很早就与嫂子严阿花有私通关系,这是路人皆知的事。自从赖二抢了莺儿后,严氏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面醋意浓浓,只怕莺儿完全占去了赖二;另一方面又认为赖二这么大年纪了,也需要有一个家。相比之下,还是醋意占了上风,所以视薛氏为眼中钉。
当莺儿捏了赖二的命根子后,严阿花更是妒恨交加,骂她不识抬举,怕赖二的命迟早会葬送在她手上,恨不得立马把她除掉。因而,严氏对赖二愤愤地说:“这个婊子太可恶了,我看你赖二的性命早晚是要送在这个狐狸精手里。还是先下手为上,我去苏州买点砒霜来,把她送上西天算了。”
赖二当即点头:“看来要她顺从除非太阳西边上山,你看着办吧。”
第二天,严阿花乘船到苏州买来砒霜,伺机投放,想置薛氏于死地。那天莺儿煮好米粥去解大便之时,严氏便轻轻地打开房门,偷偷把毒药放在薄粥里,后猫手猫脚回转自家,不声不响虚掩内门。
她为了逃脱罪责,特意拿了条裤子,急忙到湖边去洗。可是她心中忐忑不安,只怕赖二回来误吃了米粥,可当隐隐约约地看见他影子,连忙赶回来时,已来不及了,酿成大祸。
案情真相大白。严阿花招了供,画了押。
可是坐在台上陪审的贾桂,始终低着头,魂不守舍,似泥塑木雕一般。当贾兰宣布莺儿无罪释放后,贾桂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醒悟已晚、后悔已迟,不仅不能飞黄腾达,还会削职降薪,刚入仕途就名声全毁,更无颜面对贾兰、李纨及吴江百姓,最怕见到莺儿和让母亲知道。于是,当此案审理结束,他就来个不告而别,当夜匆匆赶回吴江去了。
当晚,黄岚第一个上来,挽着莺儿的肩,携着她的手,说:“莺姨,你受苦了!元宵节夜,对不起你了,请见谅!”
随后,李纨前来携住莺儿的左手,把她带进了自己的卧室,说:“今晚与你同寝,可高枕无忧了。”话中几分是说给黄岚听的。
葫芦僧狱中收义女
稻香村梦里救莺儿
曾经做过“葫芦僧”的薛沙,从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八岁被堂叔送到葫芦庙做小和尚,一生受尽苦难,道路十分坎坷,从来被人瞧不起,更无人跪过他,今天有人跪在面前,说等来生做他女儿!因而他高兴得不得了,激动得热泪盈眶地说:“不要来生,就是今天收你为女儿!不知意下如何?”
薛氏的命运与薛沙相似,也是举目无亲,当听到老人愿收她为女儿,心中激动非常!她急忙再次跪地,俯身三叩首,说:“父亲在上!请受女儿三拜!祝父亲贵体康泰!”
“女儿不必拘礼!快起来,快起来!”老人高兴得手舞足蹈。薛氏也立刻面露喜色地再次将银子递出,说:“这点碎银是我多年的积蓄,留着也没有用,请拿去给我买块坟地。”
“女儿留着,女儿留着!为父决不要你的银子。”为了安慰她,薛沙接着说,“女儿不必如此绝望!我看此案可翻,此冤可伸,定能平反昭雪的。”
身在绝境之中的她,似乎被义父的一句慰语,唤活了将死的心灵,开始看到了希望、见着了曙光,萌发求生的欲望,眼神里闪露出求救的信号,于是说:“只有求父亲来伸女儿的不明不白之冤,救女儿危在旦夕之命,想必父亲有办法拯救女儿出狱!”
“请女儿放心,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想。”薛沙继续宽慰说。薛氏的哀求给了他莫大的责任心和驱动力,他紧蹙眉头在牢外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什么,忙问:“你刚才说主人姓薛的,你的主人是谁?”
“我的主人就是荣国府的薛宝钗,我是她的丫头,名叫莺儿。”
“你为何从荣国府中走出,难道你犯了什么错,被主人驱逐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主人对我很好,情同母女!我是偷偷出来的。”
“这就奇了!她的儿子你怎么不认识呢?”
“怎么会不认识,是我一手把他带养大的,我似养母,他把我当亲娘一般。”
“既然认识,那天审堂时你没有看见?没有看清坐在堂上的便是贾桂?”
“那天我不敢抬头,没有举目,也许他当了官变化太大。真是贾桂?”
“没有错,肯定错不了。因为他到任不到半年!”
讲到贾桂,莺儿仿佛可以马上出狱似的,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笑容,说:“烦劳父亲速把女儿的冤情禀报桂哥儿,待女儿出狱后……”
“不要说了,为父即刻就去,即刻就去!”薛沙说后就走。这时红日已经西沉,夜幕即将降临,父女俩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三九隆冬,北国银装素裹,江南仍郁郁葱葱。吴江县衙花圃内的秋菊刚刚凋谢,腊梅和山茶正含苞欲放,已经透发出阵阵芬芳。
贾知县用过晚饭后,满面春风地走进书房,随手捡起他已经看过多遍的江苏省巡抚颁发的《嘉奖令》,嘉奖吴江新任知县贾桂及时、准确地侦破和审理了薛氏谋杀一案。他坐在躺椅上看了又看,神色飞扬地作了首七言绝句:
今冬白雪晚来迟,遇却飞黄腾达时。
喜阅巡台嘉奖令,鸿鹄志远上天知。
自从审理薛氏一案后,贾桂受到了上司的表彰和百姓的赞许。他因年少气盛,自视甚高,感觉前景一片光明,遂做起了飞黄腾达的升官梦。这时,管门的薛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向贾知县行个大礼,说:“贾大人,我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冤枉,请大人给我伸冤昭雪!”
此时的贾桂心情最佳,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吧,你从未结过婚,哪来的女儿?”
“是刚才收认的义女。”薛沙认真地说。
“好啊,祝贺你!坐下来说吧,有什么冤枉,慢慢讲来。”贾桂跷起二郎腿说,“只要在本县权力范围内,她犯的什么罪呢?”
“说她犯杀人罪。”薛沙说。
“哦!说她杀了什么人?”贾桂问。
“说她毒死丈夫!”薛沙如实地说。
“是哪里审的案?”贾桂感兴趣地问。
“在本县,是贾大人您亲自审的案。”薛沙声音偏低地说。
“你说的就是薛氏吗?”贾桂问。
“是的,就是她。”薛沙明确回答。
“乱弹琴,岂有此理,你黄汤灌多了。”贾知县轻蔑地说。
“我是认真的,不但没有喝酒,连晚饭都没有吃。”薛沙说。
“此案本县审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证据确确凿凿,况且她本人也供认不讳了。不许你胡言乱语!”贾知县警告道。
“请大人息怒,此案实属冤枉!请容许我冒昧地问,大人可知薛氏的真名实姓吗?”薛沙从容自若地说。
“好大的胆子,胆敢问起本县来。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贾桂装腔作势地反问。
“小人不敢,容小人禀告,她名叫莺儿。”薛沙心情沉重地说。
“莺儿……”听到莺儿,贾桂心里一惊。他想起那天审案时,怪不得觉得她的模样很像莺儿,讲话的声音也似莺儿。他立刻从躺椅中站起,在房内走来踱去地转了好几个圈子后,问,“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薛沙肯定地说。
“何以见得?”贾桂严肃地问。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薛沙不假思索地说。
“她怎么说?她说什么?”贾桂焦急地问。
“她说是荣国府的丫鬟,名叫莺儿。”薛沙不慌不忙地答。
“她怎么变成了薛氏呢?”贾桂不解地问。
“因为她的主人姓薛,所以她更姓为薛。”薛沙说明。
“她说主人是谁?”贾桂进一步问。
“她的主人就是大人的母亲。”薛沙说。
“她还说些什么?”贾桂深入地问。
“她说,桂哥与她同睡八年,她视桂哥胜如亲生。”薛沙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贾桂深感内疚地说。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薛沙解释说。
“不要再说了!”贾桂知道薛氏便是莺儿了。恻隐之心人人皆有,他感到不安和懊悔,悔自己太大意了,悔不该当初不按审案程序进行,不应该不问她的姓名、年龄、出身和籍贯等,也没有叫她抬头,所以酿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此时,他思绪混乱地自言自语:“这怎么办好?这叫我怎么办好呢?”
薛沙认为知县大人知道薛氏就是莺儿了,何愁女儿的冤案不能昭雪!于是理直气壮地说:“这有何难?为民伸冤,是做官的天职。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是断案的准则,也是做人的良心。有错必纠、有过必改、有冤必伸是理所当然的,我看此案可以重审吧。”
贾桂也认为薛沙的话有道理,便点头说:“你讲得也有道理,不过……”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一个书吏来,呈上盖有官印的公文,说:“刚才苏州府送来紧急机要文书,本职特来呈送大人阅览。”
贾桂接过一看,是刑部批文,文中明确授权吴江县将谋害亲夫的罪犯薛氏就地处斩。站在旁边的薛老头偷眼斜视,虽然没有看清全文,已经了解了大概。
“本县知道了,你可回去了。”知县打发书吏走后,再拿公文重新细看一遍,随即两手发抖,面色发青。薛沙目不转睛地盯着贾桂,对他的动作和表情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是老头心里却七上八下,企盼着他作出理智的选择。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之中,一时屋里寂静无声,尤其是贾桂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将要斩首的是亲如母亲的人,既然薛氏就是莺儿,不言而喻,这是一桩冤案了,应当义无反顾地纠正自己的失误,给予平反昭雪。他正在思考怎样重审此案时,忽然看到案头上放着的《嘉奖令》和“飞黄腾达”诗。他想:如果给莺儿平了反,自己的面子坍塌到何等地步,更重要的是上司如何看待?刑部公文又怎可收回?说不定这顶乌纱帽也难保了!
面对升官与贬职、赞誉与责备、亲情与私利,贾桂思绪如麻,感到十分棘手和不安。他脸面绷得很紧,露出异常的冷静、老辣和诡谲。他摇了摇头,咬了咬牙,仿佛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狠狠地击了一下桌子,自言自语:“就这样办,别无选择!只有这么办了!”
站在旁边的薛沙,对贾桂的变色看得十分清楚,心感万分焦急、不安和惶恐,预感到女儿的命运非常凶险。可是他还是据理力争道:“贾大人,有冤必伸、有错必纠,是做官的基本道德,为民伸冤,不可犹豫。莺儿在狱中受尽煎熬,企盼着早日洗雪冤屈啊!”
“本县早已断明,况且她也招了供、画了押。杀人偿命,这是王法,是天理。王法条条,天理昭昭,岂容徇私枉法!”贾桂堂而皇之地打了几句官腔后,手指薛沙,说,“不许你胡言乱语、造谣惑众,更不容你为杀人犯鸣冤叫屈!若在外面说出半句流言,本县执法如山,就要依法办你!”
身受贾雨村之苦的薛沙,没有忘记前车之鉴,知道莺儿的冤枉不但不能昭雪,还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祸灾。但他想到自己清白无辜的义女,蒙此天大奇冤,就是再次受苦受难也在所不惜,反正自己是六十岁的人了,就是拿自己的命换女儿的命也值得,因而理直气壮地说:“贾大人,莺儿听到大人在吴江做官,她心里十分高兴,认为你会马上给她平反昭雪。况且她是被冤枉的,又是您的亲人,她是有恩于你贾府、有恩于您的人啊!”他边说边从衣袋里取出她的血书状纸,说:“这是莺儿用内衣和血写成的伸冤状纸,大人请审视!”
“谁要看她这些胡言乱语的东西。”此时的贾桂根本听不进薛沙的忠告,反而认为他多管闲事、碍手碍脚,不但不接不看血书状,还装腔作势地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她是我家的仆人,就是亲母也一样,杀人必须偿命,本县决不姑息。何容你多言,若再多讲一句,就要定你与杀人犯有牵连和同流合污之罪。看你年老,暂不定你罪,快给我滚!”
薛沙是历尽坎坷的人,深知官场险恶,知道有的人一旦利欲熏心、官迷心窍,就会忘却基本的道义和良心,什么歹事、恶事都能做得出来。他知道多说无益,只会更糟,还是快走为上。
薛沙走出门外,感觉月色无光、星斗晦暗。他仰天长叹:“天啊!苍天有眼,救救受苦受难、含冤遭屈的好人呀!”
说也奇怪,薛沙猛然看到苏州方向星空突然影现一束闪光,仿佛祥云从天而降。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前任吴江知县、现任苏州知府的贾兰。贾兰在吴江任职期间,为官清正廉洁、办事公道,为吴江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深受民众拥戴。
薛沙知道贾兰是贾桂的上司,又是他的兄长,也是莺儿的主人。想来只有贾兰才有可能救得了女儿性命!救人性命,刻不容缓,于是他就急匆匆地向苏州府奔去。
三九严寒的夜晚,北风呼呼,寒气冽冽。他空着肚子,顶着寒风,竭尽全力地连走带跑,赶到苏州府衙时,已是鸡啼两遍、更打四鼓了。可是苏州府衙大门紧闭。走得汗湿衣裤的他,一停下来,就全身冰冷,心里发抖。这时,街上做生意的人开始走动,府衙斜对门一间早吃店开始生火,他便走到店前取暖。店家见其神态紧张,想必有急事,于是问:“老伯,天气这么冷,你这么早到此有急事吗?”
“有急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薛沙接着简要地讲述了女儿含冤的情况。好心的店家告诉他:“半年前,贾知府的母亲李太太来到苏州,因为府里房子有限,现在租住在府后巷七十七号,你可去找李太太说说,可能有用。”
“谢谢!谢谢你的指点!”薛沙忙谢了店家,就急匆匆向李氏住处走去。
“稻香村”既是李纨的大观园居所,也成了她雅号。她因久居京城,早就想到江南看看,得知儿子荣升为苏州知府,便前来苏州,想住上一年半载。她到此半年来,与儿媳妇和孙男孙女们看遍了苏州园林,饱览了太湖风光,享受着天伦之乐。她虽然玩得开心、吃得满意,可是心中老是牵挂着老亲旧友,特别是日夜惦念着莺儿。
李纨对莺儿感情颇深,因看她忠诚老实、手脚勤快、心地善良、人又乖巧。她在带养贾桂的同时,把李纨的家务全给包下了。由于李纨患有风痛症,不能洗水,全家人的衣服都由她来洗涤,所以李纨十分疼爱她,把她当作女儿一般看待,还教她读书识字。去年端阳节下午,李纨关心地说:“你十岁来到我们家,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现在桂儿也长大,明年秋天可去应试了,我想给你找个婆家,寻个好男人,使你有个好归宿。”
当时她只是红着脸,一话未说。第二天,忽然莺儿不见了。此事使李纨非常内疚和不安,这次到苏州另一个目的,就是打听她的下落。
在姑苏半年来,她未能听到莺儿的任何消息,因而常想得夜不能寐。那夜待到鸡啼二遍后,她才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朦胧中看见莺儿蓬头散发地走来,脸色憔悴。莺儿泪流满面地说:“太太,我受了天大的冤枉,被关押在死囚牢里,命在旦夕!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够救得了我。”
李纨忙伸手拉住她,说:“莺儿,我找你找得好苦呀!快过来,我来救你!”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高喊:“李太太在家吗?我有急事要禀报太太!”喊声惊醒了她的噩梦。
从梦魇中醒来的李氏,意识到将有什么急事要发生,就慌忙吩咐家人开门,自己立刻披衣起床。她走到客厅,见一老人蓬头垢面,战战兢兢,就问:“请问老伯,有什么要紧的事?”
薛沙见问,知道这位定是李太太了,忙跪下磕头,说:“太太在上,受小民一拜。”
“请起,老伯请起,请坐请坐!有事慢慢说,这么早来找我,有何急事?”
“小民连夜从吴江县跑来,是为莺儿喊冤的。”
“莺儿!哪个莺儿?她做什么的?”
“就是你们家的丫鬟。”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家的人?”
“是莺儿她告诉我的。”
“她现在何处?有何冤枉?”
“在吴江县死囚牢里。”
“她犯的什么罪?难道是杀了人?不会的,她不会杀人的。”
“是说她杀了人,定她杀人罪。”
“怎么可能呢?说她杀了什么人?”
“说她谋害丈夫。”
“她有男人了?她嫁人了?”
“没有,没有,是嫁祸于她的。”
“此案是哪里审的?”
“是吴江县贾桂知县审的。”
“这就不对了,桂儿视莺儿如母亲,怎么会冤枉她呢?一定是搞错了。”李氏从急转缓地说,“请勿着急。”
“命危旦夕,怎么不急!”薛沙神色紧张地说。
“难道马上就要绑赴刑场,杀头问斩?”李纨不慌不忙地说。
“是的。刑部已批下公文了。”薛沙说。
“怎样?”李纨由缓转急地问。
“刑部公文,命令由吴江县立即就地处斩。”薛沙说。
“确有此事?”李纨紧张地问。
“刑部批文昨天到达,我亲眼所见。”薛沙说。
李氏听了薛沙的话,印证了刚才的梦。她认定就是莺儿了,所以急得不得了,随即吩咐家人:“你快去府里,叫贾老爷快来见我,说我有急事!”家人刚跨过门槛,却被叫住说:“如果府门还关着,你就猛敲。”
家人走后,她吩咐泡茶做饭,向薛沙了解莺儿的具体情况。薛沙将昨天见到莺儿的经过作了简述。当讲到莺儿认他为义父时,李纨说:“莺儿有福,认了你这位善良的父亲。”
正说着,贾兰穿着便服走了进来,问:“母亲,叫孩儿急来,有何紧要之事?”
李氏板着面孔,怒气冲冲地问:“吴江县死牢里羁押着的女人你可知道?”
“孩儿知道。”贾兰说。
“刑部批下公文,你可知道?”母亲问。
“公文昨天下午到达,已转送吴江县了。”贾兰说。
“何时行刑?”李纨问。
“尚未确定,大约半个月后吧。”贾兰说。
“罪犯姓甚名谁?”李纨问。
“名叫薛氏。”贾兰说。
“名字呢?薛什么?”李纨发怒地高声问。
“这这……”贾兰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我问你,她今年几岁?”李纨进一步地问。
“这这……”贾兰又答不上。
“她是哪里人呢?”李纨严肃地问。
“可能是吴江人。”贾兰模棱两可地回答。
“乱弹琴,糊涂官。她犯的什么罪?”李纨气愤地说。
“是用砒霜毒死亲夫。”贾兰说。
“砒霜来源呢?”李纨接着问。
“这……”贾兰意识到此案可能出错,自己历来都按条条框框办事,从不马虎草率。只有这次太大意了,原因是太相信贾桂了,只听桂弟汇报,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未弄清,怎能够定罪?于是就说:“恕孩儿大意,有什么错处,请母亲明示。”
“真是糊涂官,简直糊涂到了极点,连犯人的姓名、年龄、籍贯都不知道,怎么能定案?真是气死我了。”李纨气得脸色发青。
“母亲请息怒,孩儿知错,听从母亲教诲,孩儿改正就是。”贾兰自责道。
“待你改正,人都死了!”李纨怒气冲冲地说。
“此案错在何处?难道是冤枉了不成?”贾兰诚恳地说。
“我问你,薛氏就是莺儿,你知道吗?”李纨问。
“不会吧,既然是莺儿,为什么桂弟从未谈过?”贾兰不解地说。
“你有无复审过?”李纨问。
“没有,没有复审。因为……”贾兰如实地回答。
“因为什么?因为太忙是吗?岂有此理,连复审都未做,就报到刑部去。草菅人命,这还了得!”李纨声色俱厉地训斥。
“儿子知错。”贾兰还是半信半疑地问,“母亲怎么知道薛氏就是莺儿?”
李纨手指薛沙,说:“是他连夜跑来告诉我的。”
贾兰知道薛沙为人老实,就问:“这是真的?”
“是真的。请看莺儿在狱中用血写成的状纸。”薛沙说着,就从衣袋里拿出莺儿的血书状,双手呈递给贾兰。
贾兰看到血迹斑斑的状纸,看得泪水滴滴。李纨从贾兰手中拿过状纸,一看就晕了过去,一时不省人事!
冷子兴续说荣国府
贾知县初审乌龙案
吴金玉离开吴江县城,走不多远,见前面一位似曾相识的人,便快步前去一看,是冷子兴。他急忙招呼:“冷兄请!别来无恙?两年不见,不料今日在此重逢!”
“幸会幸会!吴兄请!京城一别两年,难得今日相逢!咱俩总算有缘。”冷子兴说。
“仁兄生意可好、贵体康泰?今来吴江作甚?”吴金玉说。
“从浙江绍兴小舅子那回来,是路过这里的。”冷子兴接着问,“你去吴江县城干吗?是否去看热闹、看刚才抓来的女人?”
“这个女子到底犯的什么罪?因何五花大绑、遭此不幸?”吴金玉问。
“我也路过此地,哪里知道她犯的什么罪?看上去好像有点面熟。”冷子兴说。
“既然熟悉,为何无动于衷?怪不得你是姓冷的,如此冷若冰霜。”吴金玉说。
“小小百姓,有何能耐!与新任知县的父母亦只曾是相识,何况下一代。”冷子兴说。
“新知县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其父母你怎地认识?”金玉问。
“说起来吴兄想必知道,他就是京城荣国府贾宝玉的儿子,名贾桂。”子兴说。
“贾宝玉有儿子!是宝钗还是袭人所生?难道是遗腹子?”金玉说。
冷子兴反问:“难道忘记书中说的‘现在他府中有一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闻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子贵’?”冷子兴继续说:“是薛宝钗所生的遗腹子。宝玉出家时,宝钗不是身怀有孕了吗?”
“《红楼梦》也是你冷兄演说荣国府的,仁兄消息灵通,今天请你续说续说荣国府的近况吧!”金玉边走边接着问,“时过境迁,二十多年过去,未知如今荣国府怎样?有否重修辉煌?”
冷子兴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
“赦老爷子和邢夫人还健在吗?贾琏他有否改邪归正了?”金玉问。
“贾府抄家不久,贾赦和邢夫人便去世了;至第三年冬,贾琏因鲍二嫂子和尤二姐的人命案,再次入狱,不久便‘欠命的,命已还’,他暴死在狱中了。但扶正后的平儿不知去向。”子兴说。
“如此说来赦老爷家已是没人了?”金玉继续问。
“不不不!还有巧姐儿呢,她家现在还是不错。听说平儿失踪前有可能怀孕了,或许有后也不一定!”冷子兴说。
“那政老爷子和王夫人还健在否?”金玉问。
“贾政与王夫人在十年前同时谢世了!如今只有珠大嫂子和宝二嫂子两个寡妇和她俩的儿子贾兰、贾桂了。”冷子兴接着说,“贾兰的内人很是贤惠,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明白了,贾桂是吴江知县。那贾兰就是前吴江知县、现苏州知府。”金玉说。
“没错没错。贾兰是个好官。《离骚》中说‘纫秋兰以为佩’,苏轼在《赤壁赋》说‘桂棹兮兰桨’。可见贾兰似有‘兰云子’之意。”冷子兴接着叹了口气说,“哎呀!可惜荣府也出了孬种——贾环,他是无可救药的了!”
“贾环现在何处?做何经营?”金玉说。
“据说也在江东一带,为非作歹,竟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子兴说。
“贾环怎么走到这田地,竟然做起强盗来了,真想不到。”金玉说。
“曹先生不是已有判断,‘保不定日后作强梁’吗?这就是印证在贾环身上了。”子兴说。
“如今荣国府还有哪些人住着?”金玉说。
“去年唯一的丫头莺儿走了,今年李纨也来苏州,接着贾桂官放吴江县。如今荣国府只有薛宝钗一人,住在破烂不堪的蘅芜院里。”冷子兴说。
“听你说来,这个宝钗也怪可怜的,十九岁就守活寡了,不容易呀!”金玉说。
“吴兄也有怜香惜玉之情,此去京城不妨去拜访拜访!”冷子兴开玩笑说。
“不要笑话我了!苏州已到,咱俩就此分手吧!祝你一路平安!”吴金玉拱拱手说。
“就此拜别!后会有期!”冷子兴说后就办他的事去了。
吴金玉与冷子兴分别后,一路上始终牵挂着那个被捆绑的女子:她究竟身犯何罪?新任知县如何审理?能否秉公而断?
吴江县新任知县姓贾名桂,年仅十九岁,是今年科举时考中的第四十四名进士,是吴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县官。
贾知县上任的第二天,接到平望南湖村赖和媳妇呈上的状纸,状告其弟媳薛氏用砒霜毒死丈夫赖二。新知县接状后,立即派员去现场调查,调查验尸结果与状纸相符。上午将疑犯捉拿归案,下午就突击提审。
鼓击三通后,贾知县升堂。他手拍响子宣:“将薛氏带上来!”衙役们立刻把薛氏押到公堂。薛氏头不抬目不窥地俯伏在地。贾桂“啪啪啪”地连拍三下响子后,问:“你就是薛氏吗?”
“民女便是。”薛氏声音偏低地说。
年轻人容易夜郎自大,喜欢标新立异。贾桂初为县官,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于是改变了历来常用的程序式审问套路,采用抓住要害、直指主题、软硬兼施、以势诱导的方法,单刀直入地问:“薛氏!为何用砒霜毒死亲夫?”
“民女没有毒死赖二,赖二也不是我的丈夫。”
薛氏的回答,既否定了杀人,又否定了死者是她的丈夫,回答得十分清晰。而贾桂认为她是狡猾的“狐狸精”,便眨了眨眼,继续问:“那么赖二是你的什么人?”
“是强抢民女的土匪。”薛氏的回答铿锵有力。
贾桂心中一惊,一时想不出接下怎么审问,公堂出现暂时冷场。他皱了皱双眉,想了想后,低声自言自语:“就紧紧抓住‘抢’字为突破口。”便接着问:“他抢你去是做他的老婆是吗?”
“或许是吧。”薛氏如实地说。
“何时抢去的?”知县问。
“七月初七下午。”薛氏回答。
“你在赖二家住多久了?”贾桂目盯薛氏问。
“一个月了。”薛氏想了想说。
“赖二家中几口人?”贾桂进一步问。
“就是死者独个人。”薛氏沉着自如地说。
“死者家中有几间房子?”贾桂有目的地问。
“一间睡房,半间灶房。”薛氏声音清脆地回答。
“有几张床铺?”贾桂着意问。
“只有一张木板床。”薛氏有问必答。
“你睡在什么地方?”贾桂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开始时睡在地上,后来蚊子太多只得睡到床上。”薛氏低声地说。
“赖二呢?”贾桂问。
“也睡在床上。”薛氏声音颤抖地答。
“那你和赖二是睡在同一房间、同一张床上,对吗?”贾桂问。
“是的。但没有男女之事。”薛氏解释道。
审到这里,贾知县做了小结说:“刚才薛氏否定死者是她的丈夫,这就证明了她的刁钻。事实很清楚,她与赖二同房同床睡了一个月,同房就意味着成婚,成婚就称同房,何况是同床,这是无可抵赖的事实。薛氏说没有男女之间的事,怎么可能呢?说给谁听呐!”
“因为我不同意。”薛氏忍不住抢着说。
“难道赖二就没有用别的手段吗?”贾桂高声问。
“有,有好多次,但都被我拒绝了。”薛氏激动地高声回答。
“你是一个小女子,怎么拒绝得了一个大男人呢?”贾桂严肃地问。
“我用剪刀乱戳,使他无法行为。”薛氏认真地答。
“他不能把你的剪刀夺过去?不能把你打晕吗?”贾知县问。
“有,就是最后一次,他先把我打晕后,再把我的衣裤都脱光,当他将要做那个事时,恰好我醒过来了。”薛氏干咳了两声后,声音低沉地继续说,“我找不到剪刀等硬物,急得用手捏他那个东西,他痛得‘哇哇’叫,就气喘喘地骂着跑出去,睡到赖和兄嫂家里去了,直到死的那一天。”
听了薛氏的回答,公堂内出现窃窃的议论和嘻嘻的笑声。此时贾知县趾高气扬地拍着响子,说:“公堂之上不得喧哗,不得发笑,保持肃静!”
为了试探薛氏的杀人动机,他拍了三下响子,说:“好大的胆子,倘若把他捏死了,人命关天,你要杀头的!”
“当时我没有思忖那么多,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薛氏不假思索地接着说,“捏死就捏死呗!最多不过赔上我这条小命罢了。”
贾知县觉得她的杀人动机已经十分清楚,无须多问。为了搞清投毒的具体经过,迫使她在无意中交代出来,接着转题问:“那天的米粥是谁煮的?”
“是民女煮的。”薛氏明确地回答。
“你煮的米粥给谁吃的?”贾桂态度平和地问。
“是自己吃的。”薛氏答。
“你吃了没有?”知县进一步问。
“没有,没有吃。”薛氏清楚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吃?”知县问。
“当时太热,待凉些吃。”薛氏提高嗓子说。
“煮了多少?几碗?”贾桂平声地问。
“两小碗,只有两小碗薄粥。”薛氏说。
“放什么地方?”贾知县问。
“放在灶头上。”薛氏低声说。
“你做什么去了?”贾桂深入仔细地问。
“我突然肚子痛,到便桶头解大便去了。”薛氏快速反应地答。
“便桶在何处?”贾桂不慌不忙地问。
“在眠床间。”薛氏怕听不懂还作了补充说,“在睡的房间里面。”
“你大便有多久?”贾知县抓住细节不放。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薛氏思考一会儿说。
“他吃粥时你在场吗?”贾桂吊高嗓门。
“没有,但我有点听到。”薛氏也提点音量。
“赖二是吃了你的粥后死的,对吗?”知县态度变凶。
“也许是吧。”薛氏回答。
“他死的时候你看到了吗?”贾桂紧逼不放。
“看到看到。”薛氏又干咳多声后,接着说,“我大便后走到灶房间,见赖二大喊肚子痛,痛得不得了,痛得倒地翻滚,不一会儿,便鼻孔流血,挣扎一下就死去了,很可怕!”
堂上问得快,堂下答得清,在场的人都对贾知县投以赞许的目光。贾桂表现出洋洋自得的样子,便接着问:“他死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场?”
“是的,不不不,还有赖和嫂子。”说到赖和嫂子,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呆了片刻后,紧接着说,“对赖二的死,我以为……”
“不要再说了。”贾桂连连急拍响子,并吊高嗓门下结论说,“此案已经十分清楚,薛氏对赖二不从,且怀恨在心,早有杀害赖二的动机,‘巴不得他早点死’,并有多次的杀人行为,当她没有捏死他后,竟然丧失良知,用砒霜毒死赖二。经仵作检验,死者确实是中毒身亡的。再从薛氏的碗内看,还残留着毒药砒霜,证据毋庸置疑,赖二是被薛氏毒死的。”
贾知县的结论合乎逻辑,博得大家的赞赏。他喜形于色地继续审问:“薛氏,刚才我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民女听到了。可是……”薛氏面色苍白,声音颤抖。
“事实不容抵赖,必须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贾桂严厉地说。
“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啊!冤枉……”她不断地喊。
贾桂双目扫视了一下公堂,接着就宣原告上堂作证。原告赖和嫂子早就站在公堂内。她头上插着一支白纸花,看上去四十多岁,面上偏黑而粗俗,左眼睫毛边有个小疤,俗称“吊眼”。她听到传唤,马上应声而上,说:“青天大老爷,民妇严阿花到。”
“你状告薛氏毒死其夫赖二是否确实?”知县打着官腔继续说,“在公堂之上必须如实讲来。”
“那天是八月初七上午,看薛氏煮好米粥后,我便到湖边洗衣服去了,只有一刻刻时间便回来了,刚走到家门口,猛听到赖二的惨叫声。我急忙跑过去一看,他已倒在地上。我去扶他时,他‘啊’的一声,就断气了。”说到这里,她抽噎而伤心地哭着说:“赖二死得好惨啊!好惨好惨啊……”
“你哪里知道是薛氏放的毒?”知县问。
“事实明摆着,她煮好粥,放下砒霜,等赖二来吃。”赖和嫂子边说边哭。
贾桂摆了摆手,叫原告不要再说了,接着问薛氏:“原告严阿花讲的话你可听到?”
“民女听到。”薛氏仍有问必答。
“你把毒死赖二的经过从实招来!”知县边拍响子边说,“若抵赖,本县就要动大刑!”
“冤枉啊!冤枉啊!”薛氏已经明白,一切申辩都是多余的,所以她只是不停地喊着“冤枉”,喊得悲悲切切,使人听得凄凄惨惨。可是坐在堂上的贾大人却怒气冲冲地高声嚷道:“把她带出去用大刑!”
贾知县话音一落,这群衙役似狼如虎、面目狰狞地蜂拥而上,把薛氏拖进刑房。他们先用挟十指的刑具,挟得她手指血肉模糊,痛得晕了过去。当她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裤都被水浇湿了,才意识到自己晕过去后是被冷水泼醒的。她举头一看,见役丁端来一口熊熊燃烧的大火盆,盆里放着一把火红的烙铁,不由地浑身发抖,吓得不敢正视火盆。此时她想:遭此折磨,受此活难,不如早点死了好;同时又想:被烙铁烙死,还不如先招供,待报到上司还有一段时间,以后有救也不一定?这时,一个役丁从盆中拿出巴掌大的烙铁,触到薛氏的脸旁,火辣辣的烙铁烤得她眉毛和头发“哧哧”地响,吓得她“哇哇”尖叫。
“你招也不招?不招就把你面皮烙两个印。”衙役说。
“我招我招!”于是薛氏招了供,画了押,被送进重犯囚牢里。
薛氏在牢里度日如年,牢外却光阴似箭。秋去冬来,今天是腊月初十,吴江县衙管门的老头,正坐在大门旁晒日取暖,一些当差的人也来晒日闲谈。老头好奇地问:“听说牢里关押着一个女重犯,其人貌挺漂亮的,可惜那天审堂时我没有去看。”一个当差绘声绘色地说:“这个女人皮肤雪白,貌若天仙,虽然三十五六了,一般姑娘都比不上她。”另一个当差说:“你去瞧瞧,饱饱眼福,她也姓薛的,与你同姓。”老头说:“下午带我进去,见识见识?”当差说:“这有何难,等会我同狱官说声,你一个人只管去好了。”
下午,老头走到重犯牢房,远远看见她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白布,布上染遍斑斑点点的血迹。女犯听见外面有人走来,忙把这块布条塞进衣袋里后,抬头看了看老头便低下头。
老人在牢外打量这女子一番后,慢慢走到牢房栅栏旁,轻声地问:“请问,是哪里人?”薛氏见问,有气无力地站立起来,步履艰难地走近牢栅,目光呆滞地看了看老人,说:“谢谢老伯,民女是京城来的。”
“那你到平望来做什么?”老头问。
“我记得我的老家在平望附近,是回老家看看的。”薛氏说。
“我也是平望人,平望哪个村?”老头说。
“好像是湖岸村人,这里有没有湖岸村?”薛氏回忆着说。
“有,我也是湖岸村人。请问,你何时离开的?”老头说。
“是十岁吧,是十岁离开的。”薛氏说。
“你一个人去京城干什么?”老头关切地问。
“不,与妙玉姐姐一起去的。”薛氏说。
“妙玉!就是在贾府栊翠庵做道姑的那个妙玉?”老头问。
“不错,你认识她?”薛氏反问。
“认识,认识!同村的人怎不认识。我比她大几岁,我先去做和尚,她后去做道姑的。”老人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你做过和尚!在什么地方?”薛氏有点怀疑。
“在苏州府城仁清巷葫芦庙做沙弥。”老人说。
“那香菱姑娘的老家也在葫芦庙旁边。”薛氏说。
“你认识香菱?”老人惊奇地问。
“她与我情同姐妹,请问老伯,你也认识香菱?”薛氏也心感惊奇。
“我还抱过她多次,她小名叫英莲。”老人说。
“你知道她的身世?”薛氏感叹地说。
“我还为她的事受尽苦难,被充军发配到边疆。”老头说。
“那你是否就是献《护官符》的小门子?”薛氏问。
“不错,我就是。”老头说。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都以为你故世了,你还活着!”薛氏有点疑惑。
“说来话长,我被贾雨村充军到新疆,那时才三十岁。在边疆二十五年,至五十五岁被释放,我边讨饭边走路,足足走了两个年头,终于回到老家。”老汉用右手的衣袖擦了擦泪水后,接着说,“老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无安身之处,后由同族长者给我介绍到吴江县做管门的差使。”
“请问老伯高姓大名?”
“我本来姓吴,做过和尚,和尚是释迦牟尼弟子,在应天府做门子时改姓为释,在充军时,贾雨村给我写成薛仁贵的薛,现名叫薛沙,‘沙’指沙弥。”
“薛仁贵的薛与薛宝钗的薛是否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薛宝钗也认识!原是应天府人,现住在荣国府。”
“薛宝钗!你认识她?怎么认识的?”薛氏惊奇。
“在应天府做门子处理薛蟠命案时曾见过一面,她很漂亮。”薛沙搔了搔头,接着说,“不谈我的事。还是讲你的事,你怎么会做出人命关天的事情来?”
“实在冤枉啊!”说着她从衣袋里取出那块血迹斑斑的白布条。这是她撕碎内衣、咬破指头、用血写成的状纸,递给老头。
他接过来细看了一遍后,愤愤不平地问:“你怎么招供画押呢?这不是开玩笑的啊,是要人头落地的!”
“这我知道,可我一个弱女子,怎经得起酷刑?迫于无奈,只得乱招供!”
“那……怎么办才好!”老人心急如焚。
“谢谢老伯,请勿为我着急,做人反正都是要死的,迟死早死都是死,只不过死得太冤枉了。”她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地接着说,“我没有别的希望,请求老伯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我尽力而为。”老人急切地说。
薛氏从衣缝里取出一把碎银,说:“我无亲无戚,今日有幸遇见老伯,求老伯看在同村人的分上,托你给我买口薄棺材,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以免抛尸荒郊。”说着她双脚跪地磕了三下头,说,“今世不能报答,但愿来生做您的女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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