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沁羽死了。
果然好人不长命。
这一场人生游戏，是她输了。
疼痛来临的那一瞬间，她22年的短暂人生碎片扑面而来。
初中。
十多岁的程沁羽已经和其他同学不太一样了。
其他同学三两成行，而程沁羽经常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站在操场边缘，孤独难捱地等着老师来上体育课。
“别和程沁羽一起。”细碎的话语被风揉开。
同学们喜欢这样议论程沁羽。她们总是站在一起，捂着嘴说。
她们会用着一种神奇的音量，一种刚好能让程沁羽能听见的音量。
夏日的微风伴着话语声传来：
“她好胖啊——”
像一根一根针，刺了过来，也不是特别痛。因为她总是听见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渐渐没觉得那么难堪了。
程沁羽从小发育快，个子长得更快，其他初中女生平均一米六左右的时候，程沁羽已经一米七了。
骨架大，穷，所以在学校吃得多。
即便程沁羽身高体重是正常人标准，还是比其他女生，甚至男生大了一号。
“壮女”、“大骨架”、“胖子”……
昵称越来越多。
初中那些十多岁的少年，怀揣着的恶意就像是阵阵刮来的狂风。
……
高中。
操场上有几个男生正在打球。球场外围聚集了很多放学的学生，闹哄哄的，成为压力巨大的高校中一抹青春悦动的风景线。
这些围观的学生，一半想要看双校草，一半想要看自己下注赌球赢没赢。
“林柏，传球！！”
林柏正是双校草之一，据传家境殷实，父母名下公司众多，母亲名下还有一个著名的演艺公司，美女帅哥如云。
林柏自己长得也俊朗端正，为人开朗。大概因为自己见多了美女，他的女朋友也都是美人。
林柏这会儿听见队友的喊声，果断传球。
没料传球时被人一挡。
球歪了！
众人仰头，目光随球而去。
只见那球以一个奇怪的抛物线，径直砸去了球场边的绿道。
只听“嘭——”一声。
屏息良久的众人，像是终于看见了电视剧的结局，尘埃落定后，这才敢开口议论。
“好消息！球没砸到人！！”
后排没瞧着的人松了口气，互相转头“那就好”、“那就好林柏跑去追篮球了吧”……
“坏消息，球砸到了拖把杆。三把拖把杆凑一起，把人砸翻了！！！”
一分钟以前——
校园绿道上。
程沁羽正“嘿哧嘿哧”，两手轻巧地拿着三把大拖把往前走。
清洁小组其他人借口要去看篮球比赛，让她留下来擦桌子、扫地、拖地。
程沁羽毫无怨言。
她麻溜儿地一个人快速打扫完。
最后为了图方便，一次性将脏拖把都抱着，准备去一楼水池。等她洗干净这些拖把，就可以放学了！
不曾想，一颗从篮球场飞来的篮球打破了她的放学之路。
那颗可怕的篮球精准地砸到了拖把杆，三把拖把杆就像一根粗壮的棍子，被球一拍，直直敲过来，砸得她人仰马翻。
程沁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头晕眼花之际，眼前伸来一只手，耳畔有人问“没事吧？”。
“没事……”程沁羽人没事，只是分神想对方不是先伸手，而是先帮她，把身上三把拖把移开就更好了。
不过对方也够善意了。
至少在程沁羽的人生中，这递来的一只手充满着罕见的善意。
她必须承接这样的善意。
程沁羽于是利落地将身上拖把杆甩开，晕头转向地伸出了手。她想借力站起来，没料到对方反而被她撑得一个趔趄。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程沁羽力气会这么大，缓了半步才站稳，颇为狼狈。
英雄想要表演救人，结果反被绊倒，多少让年少，而自尊心极高的林柏有些羞恼。他望着高中时代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程沁羽，气恼的是程沁羽块头怎么这么高。
尴尬僵持之间。
程沁羽没留意到林柏的情绪，自己站了起来。
这时，球场有其他人正慢慢跑了过来，都来凑热闹了。
林柏怕刚才那一幕落面子，更怕被其他人笑他力气小得连女生都扶不起来，咳嗽一声。
探手。
林柏的手几乎轻搭在了程沁羽的后背，又没有切实地挨上，但外界看来确确实实是林柏扶起了程沁羽。
与此同时，林柏好心建议：“同学，你头发好油，该洗澡了哦。”
说完，林柏顺势将手收了回来。
后面探着脑袋张望着的同学们恰逢听见了这句话。
窸窸窣窣。
嘀嘀咕咕。
年轻轻狂的少年最不缺的，就是当面议论旁人的莽撞。
“……这是哪个班的？”、“不洗头？”、“好不讲卫生。”、“林柏还去扶她。”
又是一个夏日，声音揉碎，浮在微热的空气中。
慢悠悠，飘荡过来。
“离她远一点，看着就好臭啊——”
倒是没人关注林柏扶人不成，反踉跄了。
……
大学。
程沁羽晚上打工返校，在临近后门的小街巷里被绊倒了。
“啪——”
面包店打工打包回来的临期糕点撒在了地上。
程沁羽不顾膝盖的摩擦伤口，赶紧起身去查看糕点。
还好还好，只是袋子脏了，食物没脏。
程沁羽松口气：“幸好套了两个袋子。”
这些糕点可是她接下来一周的早饭。
“嗯……”黑暗中，有低沉的男声陡然钻出。
程沁羽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刚才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人的腿！
一个垂着头的男人就这么躺在这无人暗巷里。
程沁羽急忙往后，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继续发生任何声音，于是她轻声问：“你还好吗？”
浓烈的酒味萦绕在男人四周。
想必是这人喝醉了，走到这里，意识不清，体力不支，倒了下来。
程沁羽观察，虽看不清男人的脸庞，但他的下巴、脖颈、手肘都看起来极其消瘦，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穷人。
男人的衣服上沾着灰尘，裤腿卷了起来，露出男人脚踝上的深深伤疤。
也是可怜人。
程沁羽看了看怀中的糕点，她将两个袋子分开，将大半糕点放进一个袋子里，系好，放在了男人身边。
自己留了一小半。
又从自己的布袋子里拿出一包纸，一小瓶矿泉水。
“没喝过的。”程沁羽说，“你可以喝。”
男人手指动了动。
程沁羽四下望了望：“我要走了，再晚一点就回不去宿舍了。”
大学宿舍有关门时间。
程沁羽每次抄小路，才能勉强赶在关门之前回去。所以程沁羽每次下了班都匆匆的，急急忙忙回去。这样也好，没时间也没机会听其他打工的人说她坏话。
男人艰难地试图抬头，脖颈微动，却是徒劳。
男人沙哑又失了真的声音飘荡在小巷里：“你……是……谁？”
程沁羽说：“我？我是旁边A大的学生。太好了，你还有意识，快和家里人联系吧，虽然是夏天，可晚上还是很冷，一直待在这里很容易生病。”
男人道：“我……没……没家人。”
程沁羽一愣。
“铃铃铃——”
小巷里传来系统铃声，来自男人身后的墙角遗落的手机。
程沁羽望过去。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爷爷”。
程沁羽失笑，走过去帮男人捡起了手机，递给男人。
又是一个夏夜。
程沁羽帮男人接通了电话，传来电话那头焦急的男声：“算了，算了！你要选什么专业，要转什么大学，由得你来！只要你愿意回家。”
男人微微动了动。
程沁羽不对电话内容做任何评价，只劝：“快回去吧，家里人会担心。有家人在，和家里人好好说一说，只要是关心你的家人，一定不想看见你现在的模样。”
……
大学实习。
程沁羽学习一般，高三什么都不懂，报了个二本学校，专业被调配到了表演艺术研究学。
这专业八成时间学理论，两成时间学表演。被戏称为“影视万金油专业”，其实就是垃圾专业，没有针对性。
现在学理论没什么出路，程沁羽的很多同学都半路出家，去演艺圈闯荡了。
程沁羽向来习惯当配角，她随着大流，也在实习期找到了一份剧组打工+群演的工作。
这份工作包盒饭，有薪酬，最后还能盖上实习章。
这对程沁羽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
“中午吃鸡腿。”、“伙食好好，果然外界传闻没错，叶子辰投资的剧组都很富。”、“叶子辰什么来头，这两年突然冒出来的新人这么牛？”
另一个群演挤眉弄眼，用手往上指了指，故弄玄虚：“上面有人。”
程沁羽和一群群演站在后面当背景板，她顺着人们的讨论，也望向了叶子辰。
叶子辰正微笑着和导演说话，言谈间，优雅，又闲适。
一点都不像是来娱乐圈闯荡的新人，程沁羽班上最优秀的同学都无法做到这样泰然自若。
“昨天我去晚了没拿到盒饭，叶子辰看见了，他把他的那份给我了。他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我昨晚做梦都梦见他了。”
“我也梦见过他，梦见和他谈恋爱了。”
“这辈子要是能和叶子辰这样的谈一次恋爱，谈个一天都满足了。”
“剧里面谈一次都够了！”
……
拥有权力和金钱，充斥着随心所欲和自由感的男人总能轻易捕获人心。
特别这样一个人，还拥有好看的长相。
既然无法在现实触碰到，嘴上过过瘾，总也能得到几分满足。
意外就是这时发生的。
起先是轻微的响声，谁都没有在意，只有一直看向叶子辰那边的程沁羽留意到了。
搭起来的景中，那书柜晃动，上面的箱子摇摇欲坠，直直就要砸向站在那里的叶子辰。
“砰——！”
巨响后。
碎裂的木头、微泛的粉尘、高声的尖叫拼凑成了一副极其恐怖的图景。
叶子辰只觉被人一推，而后，脚被重物压住了，生疼，再接着，他抬头了被书柜上的木箱砸到了头的程沁羽。
“快！”叶子辰一瞬失声，顾不得自己脚也被压着，紧接着大叫起来，“快救人！！”
叶子辰的旧伤再度被伤，神经性疼痛冲上头脑，他头内开始剧痛。有什么别的在冲击他的全身。
而眼前的人——
程沁羽死了。
死前，程沁羽觉得剧痛无比，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拥挤着冲向大脑，告诉大脑，这具身体要完了。
意识模糊，到失去意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这一瞬间，程沁羽竟然生出一种念想：
叶子辰确实很帅。
而自己终于——
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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