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大石旁边，偶尔来来往往的几个人，行色匆匆，并没有因我而驻足。

父亲母亲分别坐在旁边的两块石板上休息。

那三个人还没到，我忍着的浑身疼痛，艰难起身张望。

我还是奢望能够有机会逃走。

过了不知多久。我碰见了那那天向我报信的婶子。

她惊讶的看向了三轮车里的我，破被底下露出沾满血迹的半截小腿。

旋即转头看向我的母亲，

你怎么把娃子打成这样啊？哎呀。你打她干啥？是不是不愿意嫁人啊？哎呀。都这样，我当年也这样，你把她关起来不就好了？好歹是你生下来的。怎么舍得这样打她呀？

婶子的脸上尽显无奈与焦急。

可在我的印象里，之前她对我也没有多亲近。

村里的女人们，其实大多心地不坏。很多是非都是穷闹出来的。像我父母这样穷凶极恶之徒还是少数。

正说着话，远远的见有人跑过来。

仔细一瞧。竟是王二？

我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很快，王二的身影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紧皱着眉，满脸担忧的望着我。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相顾无言就是这样吧，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第一句应该问我什么。

相识多年，我们的默契已经达到，只一眼，他便知道我的处境。

母亲看见王二，没好气的说，平时你们两个一起，做的那些没羞没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现在也不打算追究。你赶紧滚。别影响我家女娃嫁人。

王二倔强的抬起头，直视我的母亲:

她是你们的女儿，每天做牛做马，就换来这样的结局，难道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父亲噌的一下站起来，恶狠狠的指着王二: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趁我没有动手之前，滚！

王二脸上的倔强不曾褪去半分，他上前一步，死死瞪着我的父亲:

如果我一定要管呢？

我知道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地痞无赖。此刻，仿佛真的被王二震住了一样。他嗤笑一声。又坐回石板上:

小子，你跟我横没有用。买她的人，你惹不起。不信的话，你就试试吧！

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在乡村的土道上 ，扬起无数尘土。

很快，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起，黑色的越野停在村口的大石边。

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下车，看都没看我父母一眼，径直朝我的方向过来。

一夜之间，我仿佛觉得那三个人脸上的横肉又多了一些。

王二背靠三轮车，张开双臂挡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和我一样怕。但我看见他倔强的，

没有低头。没有侧身，没有发抖。

就这样像我的保护神一样，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

王二的身高在那三人面前显得有些矮，又十分瘦弱。

为首的男人。以我看不清楚的速度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

在我们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二已经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就在那人的手即将触碰到我时。王二艰难的爬起来拉住了他。

那人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沉沉的来了一句，什么东西？也敢挡在我前面。

那人的脸上丝毫没有愠色，转头，用近乎平常的语气，吩咐身后的两人，给我打。

这一刻，我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以为父母是这世界上最残暴、没有人性的。

可是看见了这几人。我才明白，别人的生命在他们眼里，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身后的两人，转身，在车内摸出了一个碗口粗的棍子。

那棍子看起来光滑，好像是打磨好的艺术品一般。

一个人抓着王二的肩，把他死死按到地上。

另一个人，用手里碗口粗的棍子，狠狠砸在王二的膝盖上。

我同时听见了骨头的碎裂声以及王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

我的父母也惊的站了起来，他们似乎没有想到，这几人能残暴到如此程度。

我面前的那人，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眼睛瞟向王二的方向，嘴角微勾，仿佛在欣赏一段优美的表演。

我看得出，他们并不想害王二的性命。只是打废了他的双腿。

然后。为首的这人，张口叫停施暴的两人，行了，腿废了吗？

那两人点点头，老大，确定废了。为首的这人，语气平静，又好似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

两人松开已经昏迷的王二，朝我走来。迅速将我抱起，我扭着脖子，死死盯着王二的方向。

咸咸的泪水流到了我的嘴里。我被粗鲁的塞到了车后座上，

听着脚下发动机的轰鸣声，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死死转头，拼命的想要站起来。

想要从后窗玻璃上看见王二的身影。

旁边的两人也不急。任由我看，仿佛知道我跑不了一样。

这一刻，我觉得我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在这牢笼里再也出不去了。

车子在陡峭的山路上开的飞快。扬起的尘土甚至模糊了一半的车窗。

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处境，满脑子都是王二。

他没有钱去医院。我的父母会管他吗？大概是不会的，他们都不愿管我，遑论没有任何关系的王二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那个贫穷的小山村。

曾经我幻想过无数次，刺绣手绢里包着几百块钱。坐着村头李大爷家的三轮车。一路看着大山里的风景。

然后坐上心心念念的绿皮火车。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找一份刷盘子的工作。

每天哼着歌洗盘子，月底拿着工资买一条漂亮的裙子。

我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被绑架出村。

原本出村的三轮车要四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越野车只要不到一小时就够了。

原来我们离县城这样近，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出来过。

村里的土坯房不断向后退去，车窗外渐渐变成了一二层的小洋楼。

又渐渐的，变成了王二故事里的高楼大厦。

我的眼角蓄着泪水，看着新奇的一切。我不敢问，他们要带我去哪儿。

我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静静的看着。

我看见闹市里，许多车，许多人，却没有我的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这无边孤寂……

汽车不断穿梭在高楼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刹车感传来，我被摇晃醒。

睡眼朦胧的我，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就被人粗暴的从车上拖了下来。

腿上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许多。眼前的几个彪形大汉。看起来和那三人一样，面色不善。

一个陌生的面孔走过来，也是一脸横肉，带着色迷迷的眼神，不住的打量我。

我瞬间有些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脚下一空。被人拦腰抱起。

抱我的那人，边走边回头和身后的几人道，我先去给她收拾收拾 ，一会儿大家都来哈……

我不敢细想，也不敢问。那人几下把我一身的脏衣服撕扯掉，放在一个提前盛满水浴缸里。

我不会游泳，看见水，不由有些害怕。我的脖子十分用力的伸长，生怕水会漫过我的鼻腔。

我麻木的任由他搓洗我的全身。在村里，除了夏季，我很少洗澡。我静静看着浴缸里的水面慢慢漂起灰白色的污泥，甚至忘了害羞。

我麻木的接受着这一切，仿佛不是我自己一样。

我听见他低沉的咒骂

虽然长得不赖，但是真脏。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我身上的泥土脏。还是我背叛王二的时候，心已经脏了。

此时我还沉浸在对王二浓浓的担忧之中，他突然一把将我捞起，扔在浴缸旁边的地上。

我被摔的瞬间清醒过来。抬起头，就看他拿起浴室的喷头。用刺骨的冷水，浇在我的头上，我躲避不急，不断用手抚着从头顶流到脸上的水。

我哭了，泪水和着刺骨的冷水一起，流了不知多久。

终于，他停了下来。抱起不断发抖的我。转身走出浴室。将我扔在对面房间的大床上。

床很软，我从来没睡过这么软的床。我落到床垫上的那一刻，弹了很高，好像蹦蹦床一样。

我常常在想。有钱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样。哪怕他们再坏，也可以挥金如土。

可是王二呢，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王二是那么好的人。那么上进。甚至。他没有一刻休息的时间。现在却被人打断双腿，不知生死。

想到这儿。我的眼角又湿润了起来。

可是我没有时间感慨这些。因为我看见。好多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至今我也想不起来。是多少人？是十个吗？也许不到，也许不止。

我看他们手里拿着皮带。木棍。蜡烛。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看见木棒的那一刻，我开始瑟瑟发抖。木棍和皮带我太熟悉了。我知道我又要挨打了。

我开始啜泣起来，鼓足勇气，看向为首的那个人，

你给我的父母多少钱？我去赚钱，我去打工，还给你好不好？你放了我吧……

他们陆陆续续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不再看我。

为首的那个人。嘴角轻笑，20万。

什么？我惊了。20万？不过很快我又反应过来:

我听人说，出来打工赚钱，每个月有好几千块。我每月发了工资全还给你好不好？你放了我吧……

面前的这人斜睨了我一眼。丫头，你看我像差钱的人吗？你说说，人有钱应该做什么？当然是消费。买你回来玩也是消费。等我们玩够了。自然会放了你。放心，你死不了

他的话，让我如坠冰窟。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没有在话里与我纠缠下去，站起身，朝后面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先是用皮带抽了我一下，但是没有太用力，可我还是疼的叫了出来。

他瞥见我，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刚刚被水泡过，已经肿了起来。

他吩咐后面其他两人。去拿酒精来。那两人点点头。

屋内拿着蜡烛的另一个恶魔也没有闲着。他用蜡烛的火苗烫在了我的胳膊上。灼热的痛感使我大声尖叫起来。屋内的众人。听见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纷纷轰笑了起来。

蜡烛的火焰有300多度。这是后来你父亲告诉我的。

曾经你问过我，为什么我只有脸和脖子上是皮肤是好的，全身的皮肤都有伤疤。

那是因为每个人爱的，想要的，都是我这张脸啊！

慧妍，虽然你遗传了我的美貌，但你比我幸运的多，美貌与什么在一起都会幸福，唯独与贫穷在一起，将会是无尽的噩梦。

不是你父亲的医术不行。是我不愿去掉这些吧。过去的阴影。我这一生都挥之不去。我要时刻谨记。这辈子。我有滔天的仇恨。不应该忘却，可能因此，我也不配获得幸福。

他们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个拿着灼烧的蜡烛，一个拿着沾水的皮带。蜡烛的火焰。说上。我的胳膊。我翻滚到另一侧，便被皮带狠狠抽了一遍。我又翻过了。又被蜡烛狠狠的烧了一下。我就这样不断的翻滚，躲避。那些恶魔却笑的越来越大声。

忽然感觉腿部的伤口，被人倒上了酒精。剧烈的痛感使我继续不断的翻滚。

拿着蜡烛的恶魔，突发奇想，用蜡烛点燃我身上的酒精。

突然，一串火焰在我的腿上升起。我两腿狂蹬也没有办法灭火，可能是怕我真的被烧死吧，

突然，一个湿浴巾朝我丢过来，准确的落在了我的腿上，瞬间灭了火。

他们继续大笑着，一个一个覆身上来。我已经感受不到应该去躲哪一处的疼痛？我的嗓子渐渐的喊哑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床头柜上放着精致的食物。但是我没有任何胃口。

我忽然清醒过来，想到我的处境。越来越难过，我为什么离死亡如此遥远？究竟何时才能结束生命？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听这声音。还是个男人。

我的心脏害怕的咚咚直跳。很快，门被打开。那人拿着一根长长的塑料管子朝我走来。面色不善。

他拿起托盘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白米饭，递到我的嘴边，吃吧。

我的嘴闭得紧紧的，转过头去。轻声说，我不想吃。

他也没有生气，放下勺子。笑眯眯的伸手掰过我的脸，迫使我看向他。

他用另一只手举起那根长长的管子，轻轻晃了两下，语气似是劝导，似是威胁，

如果你不愿意吃，那么我就用这根管子，插到你的胃里，让食物从这跟管子打进你的胃里，不然你不就饿死了吗？

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现在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吃？在我没有生气之前做出选择！

这番话确实吓到我了。想起他们的手段，我没有犹豫，连忙答应，

好，我吃。

他笑眯眯的点点头。重新拿起勺子。喂到我的嘴边。

我慢慢的咀嚼，狠狠地咽下去。

无论多么美味的食物，此刻都味如嚼蜡。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一顿饭。

我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他的眉宇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这个人那天我好像没有见过。

我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与那些恶魔微微不同的良知。他从来没有参与到那些折磨我的行动。在他们折磨我的时候。他甚至，会适当为我求情。

虽然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隔三差五过来折磨我一次。但是在未来的一个月里，我都相对平安的度过了。

大概是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们不知是有什么活动，全都不在，整个别墅静悄悄的。

这个男人，打开了我的房门。他微蹙着眉，眼里还是那一抹淡淡的忧伤和疏离:你是不是很想出去？

我没敢接话。不确定他是哪一派的，是不是诈我。我怕我贸然回答，又会招来一顿毒打。

他没有等我说话。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腕，

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他抓着我的手腕。贴着墙角。东躲西藏的避开别墅内各式各样形状的监控。

我在心底里腹诽，真的能避开吗？走出了很远很远。我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塞给我几张红色票子。指着前面漆黑一片的方向，低声对我道:

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虽然他帮我逃了出去，我很感激他。

同时又有些后怕。那些人手段很绝。别墅里处处都是监控。他带走我，又会受受到怎样的惩罚？

可是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此生与他，也没有任何交集。

慧妍，你可能会说。坏人堆里，能有好人吗？

可是慧妍，我觉得。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好与坏。分人，处得来就义无反顾，处不来就离开。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咱们应该各论各的。

就像你父亲。他对你的好，我也看在眼里，你可以与他无限亲近，但是我不一样。

我从来不会，拿他对我的不当之处来教唆你远离他。

他是一个好父亲。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但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怪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你和他，该怎样相处就怎样相处，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哪怕你现在不明白，但是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奋力奔跑。很久很久。我终于跑不动了。

在一处河边，我听到了水波流动的声音。

想起王二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不想跑了。

坐在河沿的石壁上。静静等到天亮。

这一夜，我想了好多。对王二的愧疚。对我遭受十几年折磨的愤怒。

天亮了，我想，王二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吧。那我也来陪他吧……

我没有犹豫。忍着浑身的疼痛，艰难的站起身。直直向身前的水面栽了下去……

我没有求生的意识。但是求生的本能让我奋力拍打着水面。

这一刻，我有些后悔，为什么我不选一个舒服的死法？

远处，好像是来了几个晨练的大叔大婶，我听见有人高呼。跳河了，跳河了，快来救人了……

突然，我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跳了下来。那人迅速朝我游来。很快，我的腰被人抱住，终于可以顺利呼吸。

小说《四月初逢梨花雪，百花怒放尽相妍》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